烏靈骁上前查看,這宅子不小,街門一進,最南是一排倒座房,足足有七八間,可分明是久不住人的樣子,滿地的灰塵和碎瓦礫,鋪地的青石闆道道裂紋如同蛛網。
往裡走,過了垂花門,一間正房及兩側耳房都呈焦黑之色,顯然是不久前經曆了火災。
這院子除了大門是新塗的漆,再沒有一點能看的。
無疑是一個下馬威。
呼嘯的北風自她們這個南方部族踏上郢國土地時就擺明了不歡迎,此時更是得意,猙獰地刮過每一個人頭頂上空。
鳳鳴看了一眼身後等着搬行李的郢國人,用女希語言問烏靈骁:“要走嗎?”
“走。”烏靈骁說。
郢國人看不起她們,四方館容不下她們,她們包下城中最大的客棧又何嘗不可?
女希的位置注定了她們不會缺錢。
衆人跟着烏靈骁出了宅子,正要上車,就見一灰藍色衣服的老太監領着一隊人馬來了,疾步走到跟前,臉上堆滿笑容,“各位女大人辛苦了。”
“你是誰?”符月問。
一路上,符月回回讓林昭陪她買點心,回回都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才說得動,還得給她買雙份做辛苦錢。她氣得不行,所以下了苦功學習——入了城就花錢請當地的郢國人教,在路上就自學,實在不懂就揪着林昭讓她教。
起早貪黑,沒日沒夜。
所以這會兒她的郢國語言是這使臣隊伍中除了林昭以外最熟練的一個。
“咱家不過是伺候皇上的一個奴才而已,女大人喚我瑞祥就是。”他看向符月,問道:“這位就是符月公主吧?”
“關你什麼事?你現在就回去告訴皇帝,這地方就不是住人的。”
烏靈骁問他:“公公所為何事?”
瑞祥笑眯眯道:“這位便是靈骁正使了,果真一表人才。咱家今日是替陛下前來探望諸位女大人,看看這四方館你們可還住得慣?陛下乃聖帝明王,我郢國雖國盛,但仍需開源節流,這才沒有加蓋新館舍。郢國往來使臣多,難免灰塵雜物多些。陛下惦記着諸位,這不,派咱們來打掃來了。”他用浮塵一指,後面七八個婆子上前見禮。
林昭一口氣翻譯完了,并在後面加了一句:“這老東西話真多,而且大人就大人,什麼叫女大人,怪怪的。”
烏靈骁面不改色,和氣道:“此宅不适宜居住,若你國無合适的居所,我們可移到客棧中,一應食宿費不用郢國花銷。”
瑞祥受了什麼驚吓似的,誇張道:“那怎麼行?諸位女大人身份尊貴,客棧魚龍混雜,沖撞了可怎麼是好?不行不行。聽人說女希出身山林,向來不拘小節,這宅子雖不如客棧酒樓精美,但諸位女大人隻要住下就知道這裡的好了。”
“好?”烏靈骁輕嗤一聲,“女希雖出身山林,是個小國,但如今尋遍全國也沒有剛着過火就住人的宅子,半男公公别愚弄我等。”
瑞祥不解,“什麼是半男?”
烏靈骁道:“女的是女大人,男的就是男大人,你是半男公公,有錯嗎?”
瑞祥臉色青了又紫,憋了半天終于平複下來,“隻求正使體諒,來訪郢都的外商、使臣衆多,就算是客棧也住不下各位大人了。”
他此時代表的是皇帝,他敢這樣說想必是早打點好了。
想必此時在郢都,即使她們有再多的金銀,也沒有人敢和她們做生意。
烏靈骁看着笑出滿臉褶子的太監,不由得惡心,但她隻是面無表情道:“我自然是相信瑞祥公公所言,郢國和女希一樣熱情,總喜歡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要不是城中沒有我們的住處,怎會拿出這樣一座宅邸待客?可歎郢國風光三百年,竟也淪落到此等境地。”
“正使說笑了,郢國強盛整個天下有目共睹。”
“哎,瑞祥公公就不必瞞我了。郢國這樣有一碗茶都要先給客人的禮樂之邦,若不是真的沒了法子,怎會如此失禮?”
瑞祥笑容消失,生平第一次有種有嘴說不清的感覺,明明是來羞辱她們的,怎麼變成自己騎虎難下了。
要麼承認郢國窮困潦倒,要麼承認郢國禮數不周。
哪個傳出去都不是好名聲。
他想了半天道:“郢國四方館是三大國中修繕的最精心的了。”
烏靈骁了然,感懷道:“十年滄海桑田,如此顯赫的館舍也淪落至此,這天下百姓又當如何?”
瑞祥咬牙,直白問道:“正使是執意不願入住了?”
烏靈骁不答。
瑞祥冷着臉道:“咱家奉皇上口谕,無論願不願意,諸位在郢都都隻有這樣一個去處。”說罷,他指揮身後的婆子進屋打掃,侍衛也圍了上來,“咱家隻做咱家該做的。”
芒戈左側一步,擋住拿着打掃工具要進門的婆子們,她有意做出兇狠的表情,吓得人一動不敢動。
兩方人馬僵持,雪片鋪天蓋地,像是要把人活埋了。
哪有初雪這樣大的?
女希人的帽子上落滿了雪,卻都八風不動,瑞祥冷的發抖,拿起拂塵指着烏靈骁哆嗦道:“蠻夷之人,郢都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