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鑽到後座去,把他那邊窗戶搖上了。
淺羽牽我的手。
我被冰得一激靈。
“抱歉姐姐。”
他又給自己搓手。
我抓過他的手,給他搓。
搓着搓着差點搓破塊皮。
伊薇特從駕駛座給我們遞了一個暖手寶。
熱乎乎的。像是剛灌的熱水。
這伊薇特,怎麼跟個哆啦A夢似的。
沒多久,我們就追到極光了。
我們大呼小叫下車,伊薇特把車停好。也跟着我們過來。
我以為是極光和電視裡一樣是綠的。沒想到竟然是五彩斑斓的。晃動的火紅如巨龍的吐息,頃刻間又變成瑰麗的紅,如盛夏薔薇不斷蔓延,又泯滅掉,變成伊登女神所掌管的神之庭院碧綠的池水,比神明打翻了的顔料盤還要誇張。色彩不斷交融變換間,仿佛有沉寂千年的鳳凰即将涅槃。
哪怕此時此刻飛過千萬隻獨角獸,也毫不違和。
好美。
我躺在松軟的雪地裡,劃了劃四肢。
淺羽躺在我旁邊,我們手拉手。
大大。
像這樣。
伊薇特躺到我身邊。
大大大。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绮麗的景色。
并且當你真正看到的時候,會很容易掉眼淚。
淺羽正閉着眼睛對着極光許願。再睜眼的時候,眼中絢爛無比。
然後親了親我的臉。
伊薇特嘴裡叼着根棒棒糖,雙手枕頭,也在盯着天空看得出神。
我們在雪地裡躺了好久好久。
直到下雪了。我們才起來。
伊薇特問我們要不要去喝點酒。暖暖身子。她請客。
我說好啊好啊。
伊薇特兜兜轉轉開到一個小酒館,靠着海邊,叫什麼日落酒館。
看着平平無奇哈。
但裡面人還挺多。
我說要奶油啤酒。淺羽說和我一樣的。
老闆娘說小孩子喝什麼酒。給了我們兩碗熱騰騰的三文魚湯。
超級超級好喝。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喝的魚湯?
就是有點辣。
呼呼呼。我吹我吹。
滋遛滋遛。
好喝好喝。
看我喝得面紅耳赤的,老闆娘看着我笑。
然後伊薇特喊老闆娘叫媽。
然後又對着抱着吉他準備彈唱的一個民謠歌手模樣的人喊爸。
合着是把我們弄她家來了呗。
等等。
這老爸一頭銀色卷發。
我怎麼看這人有點熟悉。
不對。
不是有點熟悉。
我真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而且是在我媽的朋友圈!
我打開手機。
對着我媽朋友圈那張照片,又對着那中年男人看了看。
确認了,就是一個人。
伊薇特老爸聳了聳肩,把一封信遞給伊薇特,又看向我,無辜地張了張雙手。
伊薇特走到我面前,“這是愛普落教授。愛普落小姐交給你的。”
啊?
哪個愛普落教授,我媽嗎?
不過我媽好像确實是個教授。忘了是哪個美術學院來着。但她隻是挂名。
伊薇特老媽和我說,“看吧孩子,沒事的。”
我拆開信。
隻見信裡是一張聖誕賀卡。
“金貝貝,聖誕快樂!今年的聖誕禮物先攢着,你自己先記下來,我到時候一起給你結算哦。”
就沒了。
盡管隻有短短一行字。
但我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相信我媽沒事了。
你們怎麼認識我媽的。我媽現在到底在哪。
我應該這樣問。
伊薇特老爸撥了下琴弦,開始唱歌。
第一句歌詞就是magic。
我幾乎從來不誇誰唱歌好聽,但她老爸的歌聲真的不亞于九十年代任何一張金專。
算了,我媽一定有她的道理。
對我來說,她的安全就是我今年最好的聖誕禮物。
我喝完湯,伊薇特老媽還要做烤肉給我們吃。
太熱情了。
搞得我像她們家失散多年的親戚似的。
我連連擺手。我真飽了。
“不了不了,謝謝您。”
伊薇特送我們回去。
臨走前,她和我說,請你永遠不要放棄自己想做的事。
然後就開車走了。
我甚至都忘了和她加個聯系方式。
有緣再見吧。
民宿老闆的阿拉斯豬見着我們就屁颠屁颠跑過來。
因為下午我們回來的時候給它帶了吃的。
它現在已經把我們當一家人了。
“汪!”
它圍着我們手裡提的袋子轉了兩圈。
不行,這可是伊薇特老媽給我們的烤肉。我們自己都沒吃呢。
這隻小狗應該平時主人也沒餓着,養的膀大腰圓的,怎麼這麼饞呢。
淺羽進屋給它拿了火腿腸之類的,阿拉斯豬叼着火腿腸回狗屋了。
“困了困了。”
我倒在淺羽肩上。
“辛苦啦。”
淺羽拍拍我,在我耳邊說。
“今天對我來說,是很幸福的一天呢。”
*
12月16号。
等林嘉恒消息的第六天。
他給我的卡就刷不了了。
我睡到了将近中午。
本來想在特羅姆瑟找點貴貴的東西刷刷卡,但剛在一家精品店給我和淺羽買完羽絨帽子,林嘉恒的卡就刷不動了。
其實從醫院出來後,我們就已經用不了淺羽的卡了。
我和淺羽說,完了,你家裡估計發現你跑出來了。
淺羽不說話。
“我說你要不回去算了。我的事自己處理。”
淺羽要掉小珍珠。
《無論怎樣我都要陪着姐姐》~。
好好好。
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但那是在我的卡也被停用了之前。
為什麼要特意強調一下呢。
因為我們在奧斯陸租的那個房子,是按周交租的。
離下次交房租還有一天。
雖說我還有我媽給的那一沓富蘭克林,但抛去我倆回國的機票錢車錢這些基本的費用,差不多夠我們再付一周的房租。而且還是不吃不喝才能正好付上錢。也就是到12月24号。正好在聖誕節之前。
房東太太是個八十多歲小老太。
很熱心的一個人。每天早上都給我們送吃的。
我都很客氣地說不要了。
淺羽在旁邊給她直鞠躬。
結果第二天又給我們送來了。
她說,你們看着年紀好小。她孫子孫女也和我們差不多大,但他們很少回挪威。如果可以給我們做吃的她會很開心。還問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大老遠跑到這來。如果有的話,要及時和她說。她會力所能及幫我們。
鄰居大嬸說,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很有名的甜品師。五十年前,她的整個家族都離開了挪威,她卻留了下來嫁給了本地人,但丈夫早逝,孩子也都早早離開了奧斯陸。平時家裡就一個人,沒事的話會去集市賣點雜七八拉的小玩意兒,不然就是在家看肥皂劇,前幾年一些老朋友也都去世了。
“她是個好人。但有時候腦子不太清楚。你跟她說過的事,可能她第二天就忘了。所以你讓她别送吃的,但她第二天又來了。我們也經常收到她的蛋糕和禮物。如果可以的話,拜托你們不要拒絕她可以嗎?”
哎,這小老太。
雖說我們現在房租快交不起了。但也不願意利用一個小老太的同情心。
我和淺羽說,完蛋。
聖誕節去不了什麼德勒巴克了。隻能去星巴克端盤子了。
淺羽搖搖頭,我不會讓姐姐去端盤子的。
我說,不端盤子那怎麼辦,隻能流落街頭了。
淺羽說,就算和姐姐流落街頭,也很浪漫。
我說,夠了,真就這麼喜歡我?和我去要飯也願意?
淺羽點頭,喜歡。要飯也願意。
我說你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嗎。
淺羽搖頭。說他隻知道就算要飯,要來的飯也都給我吃。
我說,你趁現在還能回霓虹,你老媽老爸還沒發火,趕緊回去。
我分出一半現金給他。
淺羽又搖頭,不要。
我說那你等着吧淺羽,沒有錢,你就看我們到時候會不會因為一塊面包打起來。
淺羽又搖頭,姐姐打我,我也不會還手的。我的面包都給姐姐。
受不了。
怎麼都吓不走。
我和他還躺在特羅姆瑟豪華民宿的大床上,已經開始擔心起兩天後我們的生活。
說白了。
我們這個特羅姆瑟小假期也不過才過了一半。
就沒錢了。
住着最貴的酒店。結果沒錢出去玩。
還好昨天還是帶走了伊薇特老媽給的烤肉。
我跟她在那你推來我推去推半天,還是收下了。
我把烤肉放微波爐裡。淺羽去冰箱找了幾個蔬菜洗了洗。
然後我們就得到了一盤烤肉沙拉。
我們兩個飯量都不多。
而且還有我們買的三文魚和芝士雞。
算了下,夠我們吃到明天沒問題。
吃暫時不用擔心。
但我們兩個就不能怎麼去玩了。
本來我們還想去出海看鲸魚的。
算了。在電視裡看看就好。
結果淺羽說,他之前就訂好船票了。如果我想去的話,我們就去。
我說那好吧。錢都花了。
退反正是退不了。而且它退到賬上卡是凍結的。隻進不出。
還不如去呢。
淺羽說那我們今天早點休息。
我說好。
下午,我們去了那個很有名的北極大教堂逛了逛。門票不算貴。勉強還能付得起。
我看到有個冰箱貼很想買。
淺羽說買!
然後從兜裡掏出一沓現金。
我忘了。
這小子是帶了現金出來的。
這小淺羽。一句話不說。原來想當霸總呢。
回來後,我把他拎起來抖了抖,結果全身上下就那一沓。
洗了個澡回床上後。
抱着淺羽看了一會兒聽不懂的挪威電影。
接着就昏昏入睡。
我的易感期好像就這麼過去了。
*
12月17号
今天特别特别冷!
淺羽老早就起來了。在廚房搗鼓什麼三明治說路上吃。
我睡到八點多。
然後旅行社的人給我們打電話催我們。
我趕緊起來,收拾收拾,把還在廚房對着食譜搗鼓的淺羽還有他做了一半的三明治一起帶走了。
結果一去就後悔。
我們在海上漂了四五個小時,被風吹得快凍僵了,隻看到個虎鲸尾巴。還是很不情不願的那種。
船頭還有對情侶在cosplay傑克和露絲。
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土得掉渣。
不僅如此,兩人還差點雙雙掉下去喂鲸魚。
那對情侶就是我和淺羽哈。
其實也沒有在cos。我們兩個就是站在船頭,想近一點看鲸魚而已。我摟着他的腰而已。真的沒别的動作了。
那船長非說我們在演泰坦尼克号。還給我們拍照留念挂在旅行社了。說我們兩個确實長得有點像傑克和露絲。
我服了。
除了都有鼻子眼睛嘴巴,哪像了。
又無語又丢人。
一個海浪過來。
我和淺羽還差點掉下去。
回民宿後,我趕緊收拾好行李,洗刷刷,往淺羽給我放了熱水袋的被窩裡一躺。
安詳閉眼。
淺羽也洗好了,貼過來。
這段特羅姆瑟之行終于算是告一段落。
*
12月18号
我們回奧斯陸了。
又看到了房東老太。
又給我們送吃的。
好吧。
至少接下來一周吃的也不愁了。
對了。
我把房租數了數,交給她。
然後攥着我剩下的幾百美金,思考怎麼度過接下來的的時間。
不是,林嘉恒怎麼回事。怎麼還不給我消息。
前天他卡凍的時候,我就給他打過電話。
今天再給他打,他還是不接。
然後給我發消息,意思就是叫我反正現在不要回來。
我說哥哥哥哥,我回國的機票錢都快沒了。
林嘉恒說他會想辦法。
不是,香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和他微信共享位置。
過了好久,他才點同意。
沒想到他人不在香海。在霓虹。
“哥,你跑霓虹去幹嘛?”
林嘉恒就沒再說什麼。
房東太太家裡有一把看着舊舊的小提琴。
我去問她,我能不能拉。
房東老太同意了。
于是我試着将它從牆上取下來,調了調音。
音色竟然出奇得好。雖然琴面是最普通的雲杉,但很清亮。
我試着拉了個簡單的練習曲,非常絲滑。
拉着拉着,我就把前幾天盤旋在腦子裡的旋律帶了出來。
淺羽從房間裡跑到客廳,抱着腿坐在沙發上聽我拉琴。
等我結束後,他誇我,說我超級棒,這是他聽過的最打動人心的旋律。
行行行,就這麼誇我呗。把我誇上天。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于是我産生一個想法。
下午我要去大街上演奏,試着當個街頭藝人,說不定還能掙點錢。
淺羽鼓勵我說好。
我站在市中心。人流最多的地方。閉上眼,舉起小提琴。
本來我想帶個碗的,淺羽說還是用帽子比較合适一些。
我說好吧,那就用帽子吧。
等我再睜眼的時候,周圍已經全都是人。
然後是掌聲不斷。
這一刻我有些恍惚。
我仿佛還是香海市第一交響音樂廳,那個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女。
但這次的觀衆不再是一些西裝革履,而是有老人小孩,旅人或本地人,着裝或樸素或昂貴。
前者可能有一半演的成分。但後者是真實的芸芸衆生。
隻是當我要拿起帽子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很滑稽。
但是他們都很禮貌地給我投錢。
有一個小女孩給我投完一張挪威克朗後,害羞地捂臉跑開了。
弄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一張張臉上沒有不屑和施舍。隻有欣賞。
我又覺得沒什麼了。
拉琴也算門手藝啊。我靠手藝吃飯怎麼了。而且就算是世界聞名的大家,誰不收演出費。我以前隻做過免費演出,但不代表我以後不會收錢啊。
這本就是我應得的勞動成果。
我和淺羽回家,數了數帽子裡的這些錢。
然後我就覺得我不想回去了。林嘉恒叫我回去我也不想回了。
我想在這先待上個三年。
如果每天都有這麼多進賬。毫不誇張,我過不了多久,都能去奧斯陸郊區買房了。養我自己和淺羽更是輕輕松松。
雖然有些不好聽,但在國内,絕對不會有人給一個街頭藝人這麼多錢。能有人默默看熱鬧,不對你指指點點就不錯了。
晚上,我和淺羽去吃了頓好的。
雖然說,挪威除了海鮮,也沒有什麼特别好吃的就是了。沒有貶低挪威美食的意思,隻是針對我們兩個東方人而言。反正中餐廳肯定不去,根據經驗之談,隻要是出了亞洲的中餐廳,好不好吃真看運氣。大概率比較難吃。
我們去了一家海鮮餐廳。
說實話,我挺想去伊薇特家那個小酒館的。
她老媽弄東西巨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魔法。
但就是太遠了。
開車都要20多個小時,算了算了。
我摟着淺羽說。
等我賺夠錢了,我們就去那家米其林三星ehb吃個爽。
*
12月20号
我已經連續去大街上拉了三天琴。
已經把我們下周的房租錢掙了出來。如果我們還會繼續住下去的話。
房東老太今天來給我們送吃的時候,聽見我拉琴。眼淚婆娑的。
這應該是她,或者是她很重要的人的琴。
不然不會一直這樣挂在牆上。
房東老太就靠在門框上看着我。
然後說了一個我聽不懂的名字。
我放下琴,抱了抱她。
小老太也抱了抱我,說要把這把小提琴送給我。
我說我不能收。
她說,是我給了這把小提琴第二次生命。請帶它走吧。不要讓它再重回沉寂。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我就說,那就謝謝您了。
她握着我的手說。
“請你一定要演奏下去。”
她的手溫暖有力,我的手卻頃刻失了力,不知道該做什麼回應。
落魄如我,笑話如我,真的能一直演奏下去嗎?
“我會的。”
我聽到自己說。
我會的。
總有一天,我會完成我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定會的。
*
12月23号
現在我和淺羽很好笑。
每天都在演什麼家庭倫理日劇似的。
我每天出門賣藝賺錢,他就留在家裡等我回來。
今天我捧着帽子滿載而歸的時候,淺羽穿着圍裙跪在門口。
“歡迎姐姐回家。”
我大搖大擺走進屋裡。
他給我捏了會兒肩。又去廚房看鍋。
“湯馬上就好啦。姐姐可以先去泡澡。”
我去廚房摟過他香了一口。
然後才去泡澡。
我們兩個演得都挺入戲的。
感覺再把小雞接過來的話,就真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到了晚上。
我抱着淺羽睡。
窗外鵝毛大雪。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我貓在淺羽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勾着他下巴。
我們在用手機一起看電影。
是曼徹夫斯基的《暴雨将至》。
淺羽環着我的手臂又收緊了些,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