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曉文,你下來幫他包紮一下啊。”
悅淩淩叫她。
錢曉文握着欄杆的手在抗拒。她被他一腳踹沒了孩子,平月被他偷了手機,腳受了傷,至今沒法好好走路。
範明勝坦然躺在沙發上,沒有受到任何制裁,甚至還要她這個受害者去醫治他。
憑什麼?
他範明勝憑什麼理所當然地要她去治他?他憑什麼能好端端地回家?
“下來呗。”
悅淩淩催促她。
她的抗拒變成了接受,盯着範明勝那張可惡的臉,她笑着應:“好。”
她拿着工具,一步一步走下樓。
每走一步,下\體湧出一股血。每流一次血,她就會想起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孩子慌亂的叫聲,還有那個美好的名稱——媽媽。
她要當媽媽。
但現在,她當不了媽媽了。
是那個人,躺在沙發裡的男人,殺死了她的孩子。
在錢曉文看來,他躺在那裡,和躺在她房間裡的屍體無異。
悅淩淩擡了一張闆凳放到沙發跟前,她坐下來,取出手術剪,剪開他傷口凝固的繃帶。
範明勝的聲音沙啞,帶着不安,問她:“你是醫生?”
“對。”
錢曉文沒有猶豫,她是這裡唯一可以幫助範明勝的人,梁威不會拆穿她,因為他們需要穩定範明勝的情緒。
他們害怕範明勝死了。
“真年輕。”
範明勝心安了,緊緊拽住沙發布套的手指松開。
錢曉文說:“醫護而已,算不上真正的醫生。”
護士嘛,範明勝懂。
護士最好,他去醫院看病輸液都是護士做,那些醫生就坐在桌子前問東問西。
他覺得護士比醫生厲害,會打針會手術,什麼都會。
繃帶解開,錢曉文處理他腿邊化膿的爛肉,沒有止痛針和麻醉劑,範明勝痛得啊啊叫,幾次快要痛暈過去,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撐了下來。
悅淩淩捂住眼睛,背過身去,“真吓人,要是我,我早死了。”
斷裂的傷口重新縫合、包紮。
趙淑萍端來熱水,喂範明勝吃布洛芬和阿司匹林,還有一把維生素。
吃過藥,範明勝沒那麼痛了,又和悅淩淩聊天:“你不懂,我現在有念想,再痛再累,也得挺住。”
悅淩淩佩服:“你念想什麼?”
“我女兒。”
他驕傲地昂了昂頭。
“我女兒長得賊好看,雙眼皮,大大的眼睛,可……”可像他了。
他在腦海裡想起女兒的模樣,前所未有的覺得她是那麼的可愛。
他感覺自己以前是瞎了眼,入了魔,明明他的女兒那麼乖,他怎麼不喜歡?
一定是被村裡的人洗了腦。
等他回去,先從兄弟家接回女兒,再去隔壁村看看他的另三個女兒過得怎麼樣。
他要努力掙錢,把另外三個女兒一并接回家,他們一起生活。
悅淩淩:“你女兒幾歲啊?”
範明勝:“9歲。”小的那個。之前送走的,他算不清楚了。
他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想翻兩張女兒的照片給她看,從相冊最下面到最上面,竟然翻不出一張女兒的照片。
全是兒子的。
相冊裡的兒子一點點長大,眉眼一天天長開,沒有一處像他,也不像那個女的。
範明勝盯着相冊,想不起當初為什麼沒有發覺。
現在打眼一瞧,一下子就瞧出來了。
當初像被鬼糊了眼。
“沒有照片啊?”
悅淩淩探頭看。
“唉。”
範明勝收了手機。
“可能是删了吧。”
他說:“我女兒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團,窩在床上哇哇大哭。一直哭,一直哭,雖然不會說話,但我一聽,我就知道她在叫媽媽……”
“咔嚓。”
錢曉文踢到了椅子腿。
椅子撞到餐桌上,她整個人被絆得連同工具一并灑在桌上。
客廳裡的人回頭看她,範明勝也看她,見她沒什麼事,他又繼續說:“那時候啊,我這心頭不是滋味得很,小小的真是可憐極了……”
明明他還在說,錢曉文卻聽不清了,她的腦袋很暈,視野模糊,她仿佛看見了小小的一團身影,站在廁所裡,茫然無措地叫媽媽。
她那麼小,小到手腳都還沒有長出來,小到隻是一團黏膜,血淋淋的黏膜,被水沖進了下水道。
可憐兮兮地叫:“媽媽……”
錢曉文的喉嚨發癢,像有一隻手,順着喉管撓,撓得她不斷幹嘔。
她想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想把水管塞進喉嚨,沖掉那隻手。
她沖到冰箱前,從裡面抽出一瓶礦泉水,擰幹蓋子瘋狂灌。
“你……”
旁邊的張情拎着紅酒,古怪地看她。
錢曉文猛地側頭。
那雙眼睛,紅得發腫,瞳孔全是血絲,像瘋了一樣。
張情吓得後退兩步,上下打量她。
錢曉文抓着礦泉水瓶,又開始仰頭猛灌。
張情被她搞懵了,低聲罵了一句:“神經病。”拿着紅酒和酒杯去了客廳。
錢曉文吞着冰凍的礦泉水,扭頭盯着她的後背。那條吊帶裙脆弱地挂在她的肩膀,裸露的肩胛骨像豬肉攤上剃幹淨的排骨,也像她拼湊過的屍骨。
錢曉文抹掉嘴角的水,笑了一下。
平月站在廚台後面,捧着保溫杯,和回過頭來的錢曉文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