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棠見他沒有回答,吞下一口魚肉,轉頭疑惑看着他。
景昭辰晃了晃手中的藥碗,又朝不遠處的馮澤努了努嘴:“要遵醫囑,馮公子開的忌口單子上不許我食用魚腥。”
甄棠歎了口氣,轉瞬又換了歡喜的語調:“沒關系,待我們到了藍爺爺那裡,為你解了毒蠱,從此以後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吃什麼便吃什麼!”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真能如此嗎?
景昭辰的目光落在她露在袖口外的小臂上,之前在宮中那晚,他便發現她那道傷痕已經拆了線,他本想詢問,隻是當時情形緊急,她又受了驚吓,便暫時放在了腦後。
馮儒醫術卓絕,傷痕已經恢複平整,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但是映着她白皙的肌膚,仍讓他覺得刺目。
“手臂傷口恢複得如何?”他還是輕聲詢問。
甄棠一愣,用手摸了摸那道淺淺的痕迹:“馮太醫的藥膏很好用,再過一兩個月便看不出來了 。”
她語氣輕快,似乎在說一件無足挂齒的小事。
“哎呀,忘記一件事!”
甄棠驚呼一聲,将烤魚串塞進景昭辰手中,提着裙擺便往馬車跑去。
景昭辰也不知她要做什麼,視線與青玄一瞬間交彙,見青玄眼中皆是警惕的詢問,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多時,甄棠便從馬車上下來,提着一盞花燈跑到篝火旁,彎下腰,點燃手中的蠟燭,又小心翼翼地黏在花燈裡面的底座上。
一盞小龍燈登時亮了起來。
她看起來極其喜歡這盞小龍燈,提着手柄,全然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王妃,炫耀一般在篝火旁的三人面前來回轉動。
景昭辰輕輕放下藥碗,他想起這是昨日剛進入山南道時在一個小鎮子買的,那個攤子上有許多手紮花燈,甄棠卻唯獨對這盞小龍燈愛不釋手。
他當時沒有多想,既然她喜歡,那便買下來。
看着篝火旁笑顔如花的人,景昭辰突然想起一個細節,戶帖中記載甄棠是崇和六年出生。
崇和六年,正是龍年。
小龍燈正巧應了她的生辰屬相。
視線中的人影越來越近,下一瞬,提着花燈的小王妃已經站在他面前,半擡手臂,歪着腦袋問他:“殿下,花燈好看嗎?”
他下意識地點頭:“好看,若我們返程時還能遇到那個手藝人,再多買兩盞。”
甄棠打了一個嗝,往河岸的方向瞅了瞅:“吃得有些撐,殿下能否陪妾身走一走,消消食。”
這種事,放在從前景昭辰隻覺得閑得無聊,一個人的食量自己知道限度,吃撐,那說明自己沒有自控力。
在他這十幾年中,失去自控力就意味着危險重重。
可不知為何,他沒有絲毫猶豫地站起身,拉過她沒有執燈的右手,往月色漣漪的河岸邊走去。
“殿下,待你解了毒蠱,回京後會複位太子嗎?”
花燈柔和的光芒散在蘆葦叢中,落在她衣裙上,她的聲音随着夜風飄至景昭辰耳邊。
下玄月懸在夜幕中,靜谧的河水緩緩流淌,不知何處飛來數十隻螢火蟲,一閃一閃,時而落在蘆葦葉上,時而落在甄棠的小龍燈上。
還有一隻,悄悄落在甄棠發髻上。
景昭辰看着螢火蟲明暗熄合的尾部,輕輕擡手,将小蟲子扣在掌心中。
“咦,殿下在做什麼?”甄棠察覺到他步子緩了下來,還在她腦袋上動了動,回頭好奇問道。
那人将手掌合攏,隻露出一條縫隙,示意她往裡看。
甄棠靠近,發現裡面是一隻正閃閃發光的螢火蟲,睜大眼睛:“殿下怎麼抓到的。”
景昭辰并未回答,隻是将螢火蟲慢慢過到她掌心中。
甄棠半攏着手掌,好奇地玩鬧了片刻,松開掌心,那隻亮晶晶的小蟲子緩緩飛入了夜空,彙入它的族群中。
“它是自由的,不該困在我的掌心中。”她提着燈,看向漫漫星河與迎風搖曳的蘆葦叢,緩聲說道。
甄棠轉過身,與他面對面而站:“殿下還未回答妾身的問題。”
景昭辰默然,可他并不想欺瞞她:“會,我自幼受教國策,學的更是非常手段,太子一位不會拱手他人。”
有些事,隻有那個位置,或者更高的位置才能找到真相。
他答得很幹脆,果真如甄棠心中所猜一模一樣,他會複位太子,那便會納許多側妃,若是日後登基即位,還會有數不清的後宮美人。
甄棠隻是為他沖喜嫁進來的王妃,沒人會把一個家道沒落的人真的當回事。
或許殿下複位太子時,妾身已經不在王府了。
她心中默想,一手提燈,一手提起一側裙擺向他福了福身子:“那妾身提前恭賀殿下。”
景昭辰突然意識道,她似乎在提前向他告别,心中突然莫名一緊,剛想開口,遠處黑暗的山林中響起一聲極其輕微的動靜,他的眸光瞬間變得冰冷。
動靜很小,隐藏在河流水聲中,沒有受過訓練的尋常人難以聽到。
他飛快辨别聲音發出的方位,神色恢複波瀾不驚,左手卻扣住甄棠的手腕:“回去了,否則青玄她們該擔憂了。”
甄棠看了看月色,推斷時辰的确不早了,便準備同他一起回停駐的地方。
剛走了沒幾步,甄棠察覺到身側的人突然停了下來,緊接着,扣着她右手腕的手指使勁一箍,将她往他懷中用力帶過去!
她身型猛然一歪,跌入他胸膛,随後寬闊的大氅揚起,遮天蔽日一般将她裹住。
大氅下,他蒼白的右手臂暴露在外,青筋畢現,手掌中愕然握着一支不知何處射來的鐵箭!
“别動!”
甄棠被他裹在大氅中,瑟瑟發.抖,隻聽到頭頂傳來他冰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