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在床上趴着,渾身都濕答答的,看起來狼狽不已,卡斯帕快步走過去,見他面紅耳赤,以為他難受,心疼道:“還疼嗎?”
斯特難受死了,搖搖頭,拖着聲音:“一點力氣都沒了,想洗澡。”
“我幫你。”
“你怎麼不叫我‘閣下’了?”
“伏爾珀斯閣下離開了,現在隻有我和你。”卡斯帕抱起他,進入浴室,把溫度調高,慢慢脫下他的衣服。
斯特坐在凳子上,背後靠着牆,擡起手放在卡斯帕腦袋上,他總是很喜歡放在這裡,會讓他覺得能把卡斯帕輕易按入懷中。
卡斯帕偏頭:“擡一下胳膊?”
斯特擡起胳膊,衣服一離開皮膚,汗水接觸到空氣,一陣冷意迅速貼上,他嘶了聲,随後感覺到卡斯帕動作快了起來,手也溫度上升變成暖寶寶。
卡斯帕提前打開了水,此時正是溫熱,沖刷下來,驅散寒冷,斯特的頭發沾水垂在額前。
卡斯帕拂過他額頭,捋起頭發,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屏住呼吸。
這雙眼總是這樣,仿佛能看透一切,又總是裝作若無其事,分明隻要他願意,什麼都會知道,可他卻一直在躲着他。
斯溫德勒并不信任他,卡斯帕垂眸,心中酸澀。
他一直都知道,他等了一個月,不算久,當然可以繼續等下去。
可是,一旦體會到被親近的感受,怎麼接受得了疏遠。
水霧升騰,模糊了那雙眼,也模糊了他沒藏好的傷心。
他許久沒有動作,斯特疑惑:“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卡斯帕搖頭:“沒有,發了會兒呆。”他去取了洗發膏,轉身回來。
他沒有看斯特,目光盯着他的黑發,但閣下含笑的聲音卻清晰傳進耳中:“我們軍團長還會發呆啊,真看不出來。”
“你看不出來嗎?”他不輕不重按着斯特頭皮,按得他雙眼眯起。
“是啊,卡斯帕總是不太外露情緒。”
“斯溫德勒不也是嗎?”
斯特卡住了。
他下意識想擡頭,卻沒動得了,卡斯帕按着他,聲音從上方傳來,聽不明情緒:“斯溫德勒從不讓我看明白。”
他不知道他的來曆,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他的心思、目的、喜惡,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
還是說,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雄蟲似乎總是這樣。
一如從前他被壓在混着血的塵土裡,隻能盡力擡頭,看見高高在上的蟲落下冷漠的眼神,如同看一個道具,一個棋子,用虛假的話語鼓動,将他推上一條不容後退的路。
又如他的雄父,将他推得遠遠的,騙他說會等他,回去時,才知道在他離開時,他就已經死去。
到如今,斯溫德勒,他日思夜想想要得到的,終于降臨在面前,他想要與他在一起,對于真假早已死心,可是,他仍然忍不住想要探究,斯溫德勒真的喜歡他嗎?
他在斯溫德勒身邊,也隻是讓他不斷陷入危險,被厭棄也是正常的,沒了他,斯溫德勒能有更多選擇。
如果最後他沒有了價值,斯溫德勒會離開他的吧?
“……”斯特抿唇。
他試着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想說我願意讓你看清,可又深深抗拒這件事,如果看清了,卡斯帕一定、一定不會喜歡的。
卡斯帕喜歡的,是他充滿活力,善良又寬和的樣子,可就算記憶如此告訴他,這就是他,斯特也知道,都是假的,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他連記憶都是假的,還要怎麼承諾卡斯帕呢?
真正的他,他也能猜出來。
他從前,一定奪走過許多生命,就像在巴斯爾星上做的那樣。
在那時他就發現了,他甚至都不會猶豫一瞬,連心跳都不會為之加速,他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他根本沒有過什麼單純的狗屁的大學生活,沒有那些親密的幸福的家庭,甚至可能生活的世界是個死亡遍地比這裡差得多的地方。
他是如何成長為如今的樣子,如何冷漠自私,以惡意揣測他人,惡毒,不擇手段,一開始甚至抱着利用的心,去玩弄卡斯帕的熱情——一切都如此不堪。
他要怎麼讓卡斯帕看清?
他怎麼敢讓卡斯帕看清?
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卡斯帕的手停頓一瞬,又繼續。
水流嘈雜,水珠摔打在地上,彈射濺到身上,滑過皮膚,又癢又濕,熱氣壓不住寒意。
寒意,爬着四肢往上,纏住兩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