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寵物醫院時正是大雨傾盆,值班的小唐已經下班,接替她的是一名年輕的男生,漠然地坐在服務台無所事事。何宥鳴冒雨進來時,年輕的男生點點頭,右手把手機當成籃球來回轉動。
“珍珠奶茶,值班辛苦。”何宥鳴放下一杯溫熱的奶茶,男生眼睛頓時發出亮光,沒有客氣地接過奶茶,心情愉快地朝他道謝,“謝謝啦。”
男生爽快地把吸管插好,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嘴裡嚼着店員剛煮好的珍珠,囫囵地在何宥鳴背後說:“哎,你那個朋友半小時前一直待在冷凍間,可别讓她冷感冒了。”
何宥鳴停頓腳步,似乎在歎氣,“謝謝你提醒我。”
男生頑皮地給他敬一個salute,便忙不疊地刷手機去了。
他推開王醫生辦公室大門,蘇雲為出神地看向窗外,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流下一行行痕迹模糊了蘇雲為的面容。
“吃飯了。”何宥鳴把買來的煲仔飯和奶茶一齊放在桌上,蘇雲為擠出一點勉強的笑容,好像剛才的愣神隻是錯覺。
他打開錫紙盒包裝的煲仔飯,熱氣騰騰的肉香混合醬油的香味,令人食欲大開,“将就着吃吧,附近的店鋪都關門了,這家店還是我在黃袋鼠外賣上搜到的。”
蘇雲為掰了兩次才把一次性筷子掰開,她把米飯和肉菜攪和後,急切地吃了一口混合醬油的絲苗米,瞬間找到熟悉的煲仔飯的感覺,“不講究,吃個味而已。”
蘇雲為不習慣生離死别的窒息感,她想用其它熟悉的感覺來代替如鲠在喉的悲痛。
蘇雲為食之無味地吃排骨,眼神裡沒有對食物的渴望,隻是囫囵吞棗地填肚子。何宥鳴坐在她對面,細細地回憶離開蘇雲為家時的情形,“我回去的時候,小三喵躺在沙發的抱枕上睡覺,大概是因為有你的氣味,它會安心點。我走時,它一直扒住我的褲腿不讓我離開,這麼大個房子,隻有它一隻小貓在,它也會想念家裡的人。”
蘇雲為放下筷子,雙手捂住臉,“說實話,我都把它給忘了,晚點我回去看看它,畢竟是小三黑帶回來的。”
何宥鳴低聲說道:“小三黑很舍不得你,小三喵是它留給你的禮物,它希望你有了别的牽挂,能盡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她似是不明白地問,“你說,動物真的會擁有人類的情緒嗎?會不會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何宥鳴安慰她說:“至少小三喵的存在證明小三黑是在乎你的感受,這不就夠了嗎?”
蘇雲為抓撓頭發,臉上盡是困惑,“你會覺得我現在太誇張了嗎?我是不是在一條狗身上寄托過于沉重的感情?”
他語重心長道:“從你在擔憂沒人給它喂食,不放心把它單獨放在家裡,想盡辦法如何平衡學校和家裡的距離照顧它時,它就不再是一條狗,它成為了你的朋友,成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為朋友的離開而悲傷,這并不是恥辱,而是一種對朋友的懷念,更是對生命的尊重。”
蘇雲為不再繼續詢問,而是再次拿起筷子,“快吃吧,要涼了。吃完飯我得回家一趟,你能在這替我守小三黑嗎?”
“當然可以。”煲仔飯的熱氣漸漸冷卻,何宥鳴料想自己錯過食用煲仔飯的最佳時期,但一口飯一口肉吃進嘴裡時,他卻覺得剛出爐的煲仔飯實在太燙,溫得恰到好處的煲仔飯才是最佳口感,比如這鍋已經不再冒熱氣卻還有溫度的煲仔飯。
回家後的蘇雲為當晚沒再回寵物醫院,何宥鳴沒有擔心她會出意外,大概有一隻巴掌大的會撒嬌的小橘貓留住了身心俱疲的蘇雲為。
年初三,大約中午時分,蘇雲為才姗姗來遲。
小唐打哈欠百無聊賴地守在醫院門口,點開黃袋鼠外賣搜羅一番,春假期間的外賣價格,打包費,配送費貴了不止一倍,她可憐兮兮地捂住癟癟的口袋,為自己的囊中羞澀無奈歎氣,“要不是起晚了,我鐵定把年夜飯打包來醫院吃。”
蘇雲為不緊不慢地推開醫院大門,經過服務台時,順手給小唐擱了一份炒牛河,“請你吃,值班辛苦。”
小唐感涕淚流,春節有人送飯不亞于雪中送碳,“謝謝你,你簡直是再生菩薩。”
經過兩天兩夜的悲痛,蘇雲為雖然還是難受得無以複加,但她不再消極,連小三黑都懂得送她禮物哄她開心,她不需要讓自己繼續沉淪在深淵般的無盡痛苦中,她隻需要懷念就好。
蘇雲為頗感不好意思獨留何宥鳴在寵物醫院,他還穿着前天的黑色大衣,内襯的襯衣袖口和領子皺巴巴的,褲腿上還有被水坑濺上的泥點,胡子冒出青茬也沒工具刮幹淨。
何宥鳴接過蘇雲為的外帶咖啡,她依舊悲傷,但何宥鳴莫名感受到蘇雲為心胸在逐漸開闊,人的肢體語言是無法騙人的,相比前兩天恨不得縮成一團的蘇雲為,全身彌漫一股灰敗的死沉氣息,何宥鳴久違地從她帶來的寒風感到一絲暖意。
“你回家休息下吧,這裡有我呢。我們得輪流來,不能總是一個人守在醫院,不然還沒等到小三黑火化就先病倒了。”蘇雲為翻開王醫生的辦公抽屜,找到一枚鑰匙,打開最裡面的那扇櫃子,從中拿出一張行軍床,“昨天王醫生有發消息說他這有一張行軍床,我們可以用。但我一直沒看手機,委屈你昨晚趴在桌子上睡覺了。”
何宥鳴等到蘇雲為打開行軍床,從家裡拿過來的白色大袋子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拉舍爾被子鋪在行軍床上,至始至終他也沒看見一縷橘黃色的身影後才放下心來,“我下午回來,順便給你帶晚飯,這次要吃什麼?”
蘇雲為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要吃白切雞,要雞翅和雞腿,還有橙汁,喝奶茶怕晚上睡不着。”
她補充道:“不要……”
何宥鳴接上她的話,“不要姜蔥,要淋鹵汁,是嗎?”
“沒錯。”蘇雲為肯定地拍拍他後背。
何宥鳴這才安心地離去。
年初八,店鋪陸續開門做生意。蘇雲為在王醫生的介紹下聯系一家相熟的寵物殡葬館,微信上約定好殡葬套餐和時間,老闆為表尊重親自開車接送。
蘇雲為一早等在寵物醫院門口,寵物殡葬老闆自來熟地和她握手,“蘇小姐,節哀!我是愛寵殡葬服務有限公司的老闆,叫我老方就行。王醫生提前和我打過招呼,殡葬套餐給你打八折,墓地位置也是最好的。”
老方,愛寵殡葬服務有限公司老闆,從事寵物殡葬服務已有五年時間,經驗豐富,是一位年齡四十加的中年男性,頭發黑白分明,胡子拉碴,右邊額頭上還有一條約2厘米的傷疤,十分潇灑不羁。
老方掏出手機在微信操作幾下,用一口沙啞的嗓音說:“蘇小姐,這是你預定的豪華星級服務,八折算你4500元,服務内容我已經發您微信上,您看看還需要增加哪些服務?我和王醫生是老熟人,不會多收你錢的。”
老方的微信頭像被磨皮瘦臉打了白光,年輕化不少,實在是與面前這個皺紋橫生的老方毫不相幹,還有他那樸實無華的微信名,“AAA愛寵殡葬老方(春節大酬賓,第二個半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