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經賭紅了臉，他的賭友們臉上攜着笑，一種從容，看狗跳牆的笑。

“麻子，你又輸了。總共五十兩，加上前兩次的一百二十三兩。”黃瘦子良善道，“我們商量了下，給你抹個零頭，你給一百兩就行了。”

在屋檐下燒柴溫酒的林母一把拉過獨女，把她帶進破舊腐爛的卧房。臭臭破破的被子，硬邦邦黑黢黢的棉花，令她很有安全感。

“娘，我好餓。”她依偎在她懷裡。

“小仙兒，等叔叔伯伯們走了，我給你熬野菜菌菇湯喝。”婦女的手粗糙溫暖。

外面的人還沒有走，林麻子還不起錢。

“下一次，下一次，我都還上，不欠一分一毫。”

他的話就是放屁，誰不知道。

大家笑了，中間敦實穿夾襖的男人朝黃瘦子使了個眼色，黃瘦子走上前，踹了他一腳。

林麻子明明比他結識，卻被狠狠踹倒在地。他還舔着臉皮問道：“可别疼了你的腳。”

黃瘦子笑得溫和：“你還有幾分良心。我肯定要給你說項說項。”

林麻子的心活躍起來。

一群人商量後：“我們要你女人抵債。”

說得那麼整齊，那麼理直氣壯。

屋裡的婦人都聽到了許多詞。她臉色變得不好看，摸着女兒紅彤彤皲裂的臉：“這回不能再由着你爹了，要好好管管他。”

小女孩眨着眼睛：“就像爹管我們兩個嗎？”咒罵侮辱，拳打腳踢。

婦人一時不知怎麼回，好在上天也不叫她作答了。

破舊的木門被人撞開，小女孩被扔了出去。

李霧月的視線黑了，她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無聲有聲的呐喊：“……為什麼？”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諸葛丞相六處祁山，終究時待人，逝于五丈原。他不明白，他為大漢做到了所有能做到了，為什麼不能北伐成功，完成入局時的鴻志。

他的遺恨，蒼天可鑒，世人可見，後人垂淚。

這個婦人的遺恨生于幽暗扭曲的角落，無人在意，随風飄逝。實在是許多小人物的人生，普通又凄慘的一生。

在此之前，她也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一切，為了挽回她的人生。漿洗煮菜，出去做工，彎腰賠笑。

也許她讀過書後，會對這樣的曆史英雄欽同情悲淚，甚至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無力感。

可是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她的困境，仍舊是她的困境。漢亡晉立，宋國南遷，外面風雨再猛烈，她的船也早就破漏。

就算風雨停了，她的船依舊會駛向毀滅的彼岸。

也許因為她是女人，也許因為她是蠢人。

真實的是，她既是女人也是蠢人，合稱愚蠢的女人。

蠢婦雙眸無神，看向破漏屋頂，天仍舊是碧藍碧藍的，小女孩毛茸茸的腦袋擠過來。

丈夫站在門外，抖抖身上的腳印泥巴，啐了一口：“臭·表字。”

“娘。”

“小仙兒，以後你要做臭·表字，不要做蠢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