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樂萦沒什麼滿不滿意的。
隻是看着對方那清澈明媚的眼神,那般純淨無畏,好似怎樣都不會有氣餒的情緒,像是涉世未深的幼鹿,尚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氣。
她忽然有些想逃避,因為如今的她已經是個慫包,還是個自私自利的慫包。
但是這局好像确與她有點幹系,她不好不說話,于是斟酌道:“娘娘仙姿玉容,氣度清貴,如此美人,實乃世間罕見的絕色。”
這句非常誠懇,絕沒有任何把别人當替身的想法。
晏樂萦心覺自己貌美無雙,就算人變得慫包了,可容貌并未變,遇到長得像自己的美人,那自然是可勁誇,尤其對方能讓她回想起她心覺最好的年歲。
可這回答,季硯并不滿意,他似乎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見她一張芙蓉面上竟是愉悅之意,隻冷嗤一聲,又飲下一杯虞黛為他斟的酒。
宮人們已開始布菜。
晏樂萦還在盯着漂亮美人看,她不大想得明白,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虞黛也在看她,嬌容神态更為古怪,“這…這位姐姐,看着真是眼熟。”
季硯沒接話,晏樂萦反倒笑笑。
“許是我們長得有幾分相似?”她道,“人總會對與自己容貌相仿之人心生好感的,不是嗎?”
虞黛俨然對她的話尚存疑慮,可見美人嬌笑,自己的表情也忍不住舒展幾分,“是麼?”
“是呀。”晏樂萦笑語盈盈,“而且瞧娘娘氣色好極,定然是嬌養着的好姑娘呢。”
言下之意,季硯還是會疼人的。
把他們兩個都誇了,絕對挑不出錯吧,晏樂萦心想。
怎知虞黛有些欲言又止。
上座的季硯更是被惹惱,瞧着她這副溫聲細語的模樣,他乜斜着眼,冷道:“油腔滑調。”
晏樂萦一噎,怎麼這也能惹到他。
“你自诩美貌無雙,難得見你誇他人。”季硯又道。
這話不對,鼻尖竄來昔年那股幽冷的香,晏樂萦下意識搖頭,“陛下記錯了,民女從前也常誇您……”
虞黛看了他二人一眼,晏樂萦察覺到她的視線,頓時懊惱至極,止住了話。
“如何不說了?”季硯輕怔之後,眼神漸冷。
季硯恐怕并不願回溯往事,尤其還當着新寵妃的面,晏樂萦惶恐搖頭,“記錯了,記錯了……”
虞黛隻覺晏樂萦越看越眼熟,還想說話,外頭忽又進來個人影,将一切打岔。
衆人皆看去,原是姗姗來遲的流螢。
流螢面色慘白,走路尚有些不穩,上來便向高位的衆人請罪,“奴婢來遲,陛下和娘子恕罪。”
季硯未置一詞,也就此放過晏樂萦,沒再追問,筵席照舊。
宴上推杯換盞,季硯、虞黛各有人布菜,晏樂萦則由度月流螢服侍,不過因宴上人太少,難免也有寂靜的時刻。
虞黛倒是偶爾會與季硯說幾句話,但季硯沒有搭話。
晏樂萦更不想自讨沒趣,食不言寝不語,少說最為妙。她還留了個心眼,他倆吃什麼她才吃什麼,因為真的怕這是鴻門宴。
不久後,季硯停箸,忽然又開了口:“虞黛,既是同你姐姐見過了,你先退下吧。”
“陛下……”虞黛一愣。
“退下。”身為帝王的季硯,言語裡早已多了幾分下意識的不容置喙。
飯都還沒吃完,這又是怎麼了?晏樂萦也有些怔,不由偏頭看去,卻對上季硯幽邃的眸。
她當真不知,此人究竟有多少次在看她,才能每回都對視上。
如此想着,她隻覺得粟粒自脊背往上竄,讓人生了寒意,也無意識擱下象箸。
“晏樂萦,你上前來。”偏偏對方察覺了她的瑟縮,又一次說出了這句話。
晏樂萦推诿着,“陛下,娘娘還……”
季硯冷冷瞥她,晏樂萦福至心靈,想到他數次說“不想再重複”,最終還是顫顫巍巍坐去他身邊,雖然隻兩步路,可她覺得所有宮人、包括虞黛都在看着他們。
“換你來斟酒。”他偏頭看她,神色晦暗,又道,“其餘人等也退下。”
晏樂萦沉默一瞬,還是依言照做。
虞黛欲言又止,但身為季硯的寵妃,恐怕更清楚他的陰晴不定,瞧了他們倆一眼,默不作聲退下。
度月流螢這便也要走,衣料摩挲與極輕的腳步聲裡,唯一站在原地不動的人是妙芙。
“妙芙?”晏樂萦稍怔,給她使眼色。
妙芙隻搖頭,護在她身前,顫抖卻也無畏道:“陛下,我家小姐尚未出閣,與您數次共處一室,實在于理——”
晏樂萦慌忙去捂她的嘴,驚得連玉盞都不小心摔了。
“铮铿”一聲,玉碎清脆,衆人回頭,卻又在季硯驟然沉下的目光中顫顫巍巍離開。
唯餘妙芙這個小姑娘還堅持維護在自家主子身前。
季硯靜靜看着這主仆倆。
晏樂萦那原本白皙如雪的臉龐變得绯紅,她似乎焦急萬分,杏眸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慌亂,眼尾洇紅,隐有淺淡水光閃爍,猶如紅霞浸潤水霧中。
妙芙的臉色也是慘白,卻依舊不肯讓步。
如此忠心耿耿。
他難得多打量了這個侍女一眼,心下輕諷,卻不是對她。
季硯心知此人自幼陪在晏樂萦身邊,且早無親眷,這樣的人能為晏樂萦豁出性命,自然不會輕易透露什麼,所以他從始至終也沒打算動她。
況且,這本是他與晏樂萦之間的事。
隻是……這般的忠仆,倒比他身邊之人要好得多了。
如此想着,季硯唇下的譏諷越發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