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樂萦心知自己是個騙子,尤其是對季硯而言。
她不僅是八年前騙了他,抛棄了他,八年後還要為季淮辦事來诓騙他,甚至方才也騙了他一小點——磕出來的青痕不是因為去看妙芙,而是想去看季淮。
可這又如何呢?
君子喻于義,不言于謊,可晏樂萦又不是個君子。
何況昔年性命攸關之際,這些禮義道理要殺你的人都全然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乎?無論何時,保住性命才是最正經的事。
她要為了母親的命騙季硯,是得付出點什麼,尤其對方看上去這般恨她。
可也證明母親的命比季硯來得更重要,所以他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管他呢,晏樂萦心想,她不會在意。
車窗外的風雨聲漸漸小了,淅淅瀝瀝的聲響,襯得馬車内的氣氛也寂靜下來。
晏樂萦始終閉着眼,嬌豔玉容上落有大片嫣紅,蔻丹的色澤太豔,怎樣也無法全部擦去,可更顯眼的是幾乎紅透的脖頸,還殘留着男人過于用力而留下來的斑駁指痕,雙手也仍被縛着,瞧上去凄楚可憐,惹人心碎。
一副被負心人傷透了心,還被欺負得狠了的模樣。
這是晏樂萦自己想的,忐忑等待間,她不知季硯會如何想她,畢竟實際她才是那個負心人。
她等了許久,等到暴雨徹底停歇,自己心頭卻忍不住猛烈打鼓之際,終于,風聲嗚咽一刻,一絲涼意彌漫又消下,馬車裡才終于阒靜無聲。
季硯走了。
晏樂萦顫了顫眸,起初隻敢掀開一點眼皮,待确定他離開後,才松了口氣,睜開眼睛。
身子仍然有些脫力,可已經比先前好了太多。
雖被捆着手,腰後也被抵在木座上太久,變得又麻又痛,可她仍急切地想站起身來緩解一下,畢竟她昏睡也昏了許久,卻沒想到不一會兒,兩個侍女又上了車。
“晏娘子。”
兩人眼中都有驚疑與遲疑。
其中一人瞧着她凄楚的模樣,更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複雜,她緩道:“奴婢們伺候您洗漱。”
兩人帶着銅盆與新的面巾而來,熱騰騰的水汽在馬車内氤氲。
晏樂萦本就覺得夜裡寒涼,又弄了一身痕迹,此刻自然是想好好擦拭一番。
雖然兩婢先前對她用了蠻力,但思前想後,擦臉是首要事,順帶還能看看能不能叫對方将她的手解開。
她點了頭。
侍女們得她應允,對視一眼,便盡心盡力地服侍起她。
晏樂萦從前也是官家小姐,如今算來其實依舊是,隻是如今少與家人聯系,不代表她沒有養尊處優過,畫舫中她的一應物件也會用好的。
被人伺候她并不會扭捏,甚至因為渾身無力,幹脆換了個姿勢,不觸碰到背後的傷,倚在榻上休息起來。
隻是眼皮微擡,她又好奇問:“兩位妹妹,你二人誰是度月,誰是流螢?”
這個問題不涉及任何不能說的秘密,很快,先前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的侍女便率先答了話,“晏小娘子,奴婢是流螢。”
原是那個長得更溫柔的妹妹。
晏樂萦心覺面相這種東西是有一番學問在其中的,比如她早年第一次見到季淮時,就隐隐覺得此人眉太鋒利,唇太薄,看上去就是寡情薄性之人,不太好惹。
可彼時季淮是出了名的謙謙君子,舉止文雅得令人挑不出錯,直到如今,季淮即便成為廢太子,依舊在坊間風評極好,遠勝已為帝王的季硯。
若非她後來見過了季淮的真面目……
也正因此,晏樂萦更熱衷于觀人面相,可事也從無絕對,人的心腸總歸不是石頭做的,除卻季淮之外。
她又擡眼笑看默不作聲的另一個侍女,“妹妹,那你便是度月吧?你們兩個的名字真好聽,霧柳暗時雲度月,露荷翻處水流螢……唔,疼。”
名喚度月的侍女正在伺候她擦手,可她的手被季硯不知輕重綁得太緊,先前也被這兩個侍女一頓猛擦,如蔥嫩白的手騰上紅意,浸了熱水竟是有些悶悶刺痛,晏樂萦忍不住皺起眉。
度月見了,神色慌了慌,終于露出一點神色。
是懼怕她責罰,卻還有藏在眼底的一絲懊惱,瞧着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被蹂.躏得這般狠,是人總會有些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