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許久之後,兩人重新起身,登頂在望。莫哀被何過半攙扶着,邊爬向山頂,邊不忘開口罵:“我……我以後,再也……再也不來了!”
他還不知道這山售後包不包腿酸。本來欠了何過一次,他就有些心煩。
何過看着他惱火的模樣,不禁低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莫哀瞪了他一眼,喘息間透着幾分不服氣。
“笑你厲害啊!一般人得爬三四個小時的山,你兩個半小時就快到頂了。”何過輕松說道,語氣裡帶着一絲贊賞。
莫哀聞言,火氣消了幾分,但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他揚了揚下巴,還是高興道:“我全當你在誇我了。”
何過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答道:“本來就是誇你。”
兩人原本以為夜爬的人會很少,然而登上山頂後,他們才發現想得太簡單了。
莫哀看着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頭對何過說:“你不是說大晚上的,人會很少嗎?”
“看來大家都喜歡湊熱鬧。”何過聳了聳肩,順勢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鋪好墊子,帶着莫哀坐下靜候日出。
這座山海拔兩千五百米,前半程可以開車盤山而上,後半程則隻能徒步登頂。從山頂望去,滿天繁星仿佛觸手可及。何過挑的地方偏僻安靜,即使周圍零星的燈光照亮了一部分夜色,他們依然享受着難得的甯靜。
這一路下來,莫哀算是看明白了。他曾以為何過是塊憨厚老實的硬水泥,而他自己則是駕輕就熟的馴獸師,但現在看來,事實并不是如此。之所以有那種掌控感,全然像是何過在讓着他。
不過,莫哀并不在意。何過會一直讓着他的,不是嗎?
莫哀臉上挂着笑,直接坐在何過剛鋪好的墊子上,然後懶洋洋地躺下。
何過愣了一下,卻沒多說什麼,脫下外套輕輕搭在莫哀身上,還貼心地囑咐了一句:“别着涼了。”
“即便看不到日出,看這片星空也是不虛此行啊,何過。”莫哀望着天,輕聲說道。
“晴天才萬裡無雲,早上一定能看到太陽。”何過答道,語氣溫和。
莫哀轉頭,目光深深,突然說道:“我當然知道會有太陽,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活着,就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說完,他頓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太過沉重,于是輕笑了一聲,“不過,何過,還是謝謝你帶我來。城市裡總是看不到這樣的景色,隻是苦了你上班了。”
何過枕在自己手臂上,側身看着他,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
“怎麼了?你生氣了嗎?”莫哀眨了眨眼,以為他不高興,試探着問道。
何過依舊不說話,隻是突然俯身,輕輕在莫哀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活着的人當然會看到太陽,但是他會始終陷在無法與愛人共享的痛苦之中,你要給予我這苦痛嗎?”何過輕輕開口,仿佛向審判他的人……尋求答案。
莫哀終于知道他在等待什麼了……
那人在等懸在他頸上的利劍,墜落下來,置他于死地。
那把利劍最終沒有刺下,莫哀伸手抱住了何過,用手掌輕輕撫着他緊繃的脊背,安撫般地告訴了他自己的答案。
“我不舍得。”
有些事你應該清楚,但我不舍得讓你難過;有些事你必須經曆,但我不舍得令你痛苦。
起初,莫哀覺得自己像個罪人一般,欺負着新來的警察,惡劣且頑皮。後來發覺自己的心被他留下,才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他懊悔,試圖用盡一切去補償,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條随時可能終結的生命。
索性,他把僅剩的生命獻了出去。
夜晚尚長。他們八點開始登山,此刻才十點半。莫哀握住何過的手,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聲哄道:“何過,要不你先睡會兒?”
何過兩天來忙碌不休,又是上班,又是陪着他爬山耗體力。莫哀看着他眼裡的紅血絲,心疼得幾乎揪緊了心。
何過低頭,看着那隻與他十指相扣的手,将它抵在唇邊,小聲問道:“那你呢?不睡嗎?”
“我看會兒星星就睡,好不好?”
何過從未拒絕那雙含着期待的眼睛,在他心中,那是比滿天星辰還明亮耀眼的存在。
他眼角微微帶笑,應了一個“好”,随即抵不住疲憊感,閉上了雙眼。胳膊枕在腦後,另一隻手仍緊緊抓着莫哀的手,将它輕輕貼在唇邊,輕擁而眠。
莫哀的另一隻手枕在後腦勺,感受着何過掌心傳來的溫熱,默默注視着夜空。
他的目光落在滿天繁星上,不由得想起初中時最愛的天文書籍,書裡說:“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這一刻,書中的描述仿佛具現于眼前。
盯着像是時間沙漏般的獵戶座,他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尤其是腰帶上的三顆星——福、祿、壽。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視着那三顆星,仿佛看到了什麼一樣,鼻間忽然一酸,湧出一絲莫名的悲傷,啞聲難過着。
他不再看星星,而是側過身,縮進了何過的懷裡。
有時候,人們說死後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但莫哀不願成為那顆星。陰天不見晴天見,太過虛無。
他朝何過越靠越近,像是想要融進他的身體一般。
溫熱而平穩的呼吸落在莫哀的手背上,将他急速的心跳慢慢撫平,甚至讓他一夜無夢,一夜安眠。
随着鬧鐘響起,何過立刻起身按停鬧鐘,以免吵醒身邊熟睡的莫哀。他看了一眼時間,才淩晨四點,距離日出還有一個多小時。
何過回過頭,看向身旁的莫哀。他伸手輕輕撥開莫哀額前的碎發,低聲卻及其認真地問:“多陪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