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他終于将自己的背包裝滿,準備往回走了。
他并沒有原路返回,他想着新路程或許有新收獲。
他沿着一條河流朝回家的方向走,河流邊上有一條很寬的步行道,周邊沒有高建築,往這走不至于被人埋伏。
途中他聽到了哭聲。
那哭聲其實并不大,但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所以聲音很清楚地傳來,那是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壓抑、悲切,他在念叨着:豬豬,我的豬豬啊……
這種情感的哭聲路安在這段時間裡聽得太多了,這是痛失親人的哭聲。路安自己也這樣大哭過——十幾天前,尚且可以通訊的時候,他就接到了父母感染病毒過世的消息。
路安的腳步登時慢了下來,順着那個聲音看過去,借着水面反射的光線,他看見一個很壯實的男人正抱着一個小女孩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那小女孩應該是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已經出現了屍僵,她的身體以一種很不自然的狀态被男人抱着,甚至手都僵硬着叉了出來,舉在半空。
那個男人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警服,正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挖着坑,他是徒手挖的,已經挖出了一個小坑,他大概是想給女孩下葬,
路安的心瞬間就放了下來。他和很多人一樣,再亂的世道裡,對軍人、警察、消防員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大疾病感染這座城市的最初,有很多這樣的人維護着這裡的秩序 ,隻不過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恐慌讓這座城市淪陷,而這些辛勤維護着城市安甯的人在動亂中基本沒有好下場。
現如今,如果不是真正的警察,已經沒有人敢穿着這身制服露面了。
這個警察的哭聲很清晰,同樣的,路安的腳步聲也很清晰。
就在路安走近時 ,那人的哭聲戛然而止,然後非常準确地扭身朝向路安的方向,警惕地問:“誰?”
他扭過頭來的時候,路安看見他臉邊延伸至耳朵的那道疤。
路安回答:“我路過,沒有惡意。”雖然知道眼前的人正處在巨大的悲傷中,他還是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大哥,你是警察嗎?你有沒有外頭的消息,政府還準備救我們嗎?”
男人一頓,他似乎看出路安确實沒有惡意,他沒有直接回答路安的問題,而是說:“這裡不行了,你趕緊逃命去吧……”說到一半他又補充說,“隔壁市也不行了,我就剛從那出任務回來的。”
路安點點頭,他沒有再問什麼,他扯開包包拉鍊,從裡頭拿出兩張自己縫制的棉布口罩和一袋餅幹。他将這些東西放在男人的不遠處,說:“謝了大哥。東西不多,你别介意。”說着起身就要走,哪知又被那個男人叫住。
“兄弟,你包裡有酒吧?”他在路安翻動背包時候看到了露出的酒瓶脖子。
路安點頭。
“能給我一瓶嗎?這些東西我不需要了,你給我一瓶酒就行。”
路安依言收了口罩和餅幹,然後掏出一瓶白酒來,放在男人不遠的地上。
男人将懷中小女孩的屍體小心地放下,然後蹲伏着過來拿酒:“謝了,兄弟。”他擰開酒瓶,正打算喝時,又再次頓了頓,對路安離開的方向說:“兄弟,你可以往臨邊的小A市走,那裡有個景區,政府在那裡有一個臨時駐紮點,要去的話就快點。”
路安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複,但他把這個人話清楚的記住了。
小A市是一個不起眼的縣級市,現在人逃亡都朝醫療更好的大城市裡逃,往小A市裡走的人基本都是回鄉的,現在通訊中斷了很久,普通老百姓應該很少人知道小A市的景區裡還有設有一個政府駐紮點。
當晚他和趙懸就收拾了所有家當,前往了小A市
他們是幸運的,有驚無險地成為了小A市景區避難所最後一批收容進來的難民,再後來,陸續到來的難民已經超過了避難所能承受的範圍,避難所被外頭的難民攻擊過很多回,有人将染病之人的血抹在避難所的圍牆上,還把感染着病毒的衣服往裡頭扔。
他們魚死網破的行為很有用,避難所淪陷了,而他們自己也早就病死在了避難所的外頭。
路安和趙懸又一起逃了出來。他們其實很幸運,在被避難所收容的這段時間裡,國内一片大亂,人命就是開水裡的細菌,水開了,裡頭的生命也都燒沒了。
他們成為了那一小撮的幸存者。
這時候全球癱瘓,科技停擺,城市成為了一座大墳墓,
如果不是那晚那個警察的建議,路安和趙懸早就死于最動亂的那個時刻了。路安心裡一直感激着他。
再後來,路安和趙懸一直在流浪,他們幾乎被餓死,直到為了保命加入了那個營地,再次見到救過他們命的那個人。
他叫老刀,是個很仗義很直爽的好人。
路安因為他那條顯眼的刀疤一眼就認出了他,但老刀并沒有認出自己,畢竟那晚自己戴着兩層口罩,裹得嚴嚴實實。
他一直都在外頭,騎着他那輛拉風的摩托車,他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後來有人告訴路安,老刀在尋找她的女兒豬豬。
他本來是一名退伍老兵轉的巡特警,他的妻子在大疾病爆發的最初就去世了,豬豬是他唯一的親人,世道很亂,他不得不将豬豬反鎖在屋子裡,自己去出任務。
他一走通常就是幾天,在他最後一次回來時,家門被破開,豬豬不見了。
大家在說起老刀的事情時語氣很麻木,這世道裡誰沒有失去過親人呢?這營地裡的很多人,全家死的就剩自己一個了。
所以老刀要去找就讓他去找呗——即便大家都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旦失蹤,八成就是死了。
所有人都認為豬豬死了,路安和老刀也知道,但路安還知道,老刀已經瘋了。
他以一種最為正常的精神面貌,幹着最瘋癫的事情。
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這樣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