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西頭有一個塊幹淨的小高地,周遭沒有遮擋,一望就可以看見四下秀美的景色。
山區裡的四時雖然都是綠色的,但各有各的綠法,春天時的綠是生嫩的,眼望去時會感覺這色綠得又翠又甜,而那塊小高地,就恰好可以将這些綠意全部都收攏進眼裡。
趙懸将他們雙方父母的墳建在這裡。
這墳說起來連衣冠冢都不是,大疾病讓他們孑然一身,有關于父母的一切早就遺失在禍亂中了,所以趙懸和路安就挑了一處最安逸的地方立了幾個空墳,用來祭奠父母。
這墳還是去年秋天農閑時建起來的,那時候他們已經能吃飽飯了。
老刀陪着他兩灑掃時也覺得這地方風水不錯,就詢問他兩能不能讓自己也在這裡立一個妻子的墳墓,趙懸和路安答應了,說行,立在這裡讓過世的人都有個伴。
于是老刀很仔細地在村子裡找了個厚重的門闆,破開削成墓碑的模樣,然後又花了幾天時間在上頭刻上了妻子的名字。他不是專業的,墓碑上的字歪歪扭扭的。
然後老刀就在趙懸與路安父母的墳墓旁刨了一個坑,将妻子的身份證用一個盒子裝着,埋了進去,他沒讓趙懸他們幫忙,全程都是自己幹完的。
趙懸覺得應該做些點心祭奠一下大家的親人。
末世前趙懸廚藝一般,并沒有做點心的經驗,于是她特地去了溪尾村找章小禾,詢問各種點心的做法。
章小禾會烙餅,會蒸糕,還會烤蛋糕。烙餅要和面,蒸糕需要一層一層地蒸,章小禾說還是蛋糕簡單,掌握了量和時間後不需要太多技巧,沒有烤箱也不是問題,蒸着也成,恰好家裡還有羊奶,要是沒有奶,這蛋糕也不一定能做成。
她說羊奶蛋糕的味道可能沒有牛奶蛋糕那樣好,羊奶比牛奶腥味重。
隻不過這世道裡,誰還會對食物的味道挑剔呢,讓趙懸吃驚的倒是蒸蛋糕居然不需要酵母?!章小禾回答說做蛋糕可以不需要酵母,但做饅頭和發糕需要。
最後章小禾還送了趙懸一些酵母和一罐橘子醬,酵母可以近天來做些饅頭春卷吃,橘子醬則可以搭配着蛋糕吃。
趙懸認真做了筆記,然後回了家。
家裡還有一罐未開封且過期三年的玉米油,趙懸打開瓶子小心翼翼地聞了聞,很棒,沒有變質。
用白醋代替了檸檬汁,然後人力代替打蛋器,趙懸嚴格按照程序,最終得到了得到了一塊圓胖白嫩的古早蒸蛋糕。
這是趙懸第一次做蛋糕,第一次就能成功可把她厲害得不行。剛蒸出來的蛋糕香極了,把520也嘗得滴了一院子的口水。
挖了幾勺橘子醬放置在蛋糕上頭,一個簡單的蛋糕就算完成了。
除了蛋糕,他們還準備了一隻熏兔幹,一條鹹五花,一罐子熟闆栗,以及一兜桔子和一兜荸荠。
桔子和荸荠早已經幹巴了,不好看也不好吃,但他們這時候實在找不到新鮮的果子。趙懸一邊準備着祭品一邊嘀咕着去年應該留些南瓜子來,用鹽炒了也可以當做祭品,和花生闆栗一起擺上了三碟會更體面些。
他們沒有紙錢,所以路安和老刀就扯了一些衛生紙,上頭用炭筆寫上親人的名字和紙錢的面值,當成祭奠用的黃紙了。
最後再扯上兩小截蠟燭——那是老刀從長蠟燭上切下來的,還沒有拇指的一半高。蠟燭是應急物資,沒了也不好再造,所以他們隻是象征性地用上一點。
三人提着滿滿登登的祭品就走上了小高地。三人無言,但是很默契地開始擺放祭品。路安将蠟燭點燃,一左一右的擺上,趙懸則拿出了一個破臉盆,三人開始在臉盆裡燒紙。
天氣有些陰沉。
兩個男人沒有說話,隻有趙懸一個人跟個老太太似的念念叨叨,她說這一年來她和路安過得很好,還說了隔壁村的姚家人很好,旁邊新的這處墳包是老刀的老婆,爸媽你們要多照顧照顧刀嫂,老刀在這頭照顧我們可多了……細碎地念着,趙懸又問自己爸媽:現在那邊人是不是特别多?那燒給你們的紙錢給要保管住了,别被其他鬼給搶了……
年輕時,趙懸總覺得清明節燒紙時,那些對着亡故親人不停言語的老太有些神叨,現在換成了自己,她也神叨得分毫不差。
面對生離死别,她一個唯物主義者都希望有另一個世界,她的爸爸媽媽在那裡還能聽到她在這邊說的話。
趙懸的嗓子有些堵,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睛。
路安和她一起燒着紙,一句話都沒說。老刀也沉默着,他一個人坐在妻子的墳頭邊上,用手擦着墓碑上的灰塵,上頭早就幹淨了,但他還是認真地擦着。
三人待到蠟燭燃盡,趙懸将祭品又收進籃子裡準備離開了,路安跪在自己父母的墳頭上,低聲了說了句:“想我就在夢裡告訴我,我就來看你們。”然後仰頭對着老刀說道:“哥,走了,待會兒就要下雨了!”
罕見的,以往熱情的老刀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路安。
趙懸扯了扯路安的袖子,對他小聲說:“我們走吧,讓他一個人待一下。”
——他一定有話要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說。
兩個人才走下了小坡,天就開始落下小雨來,并不大,小得要在雨中待很久才能濕了頭發。趙懸又回頭看了不遠處的老刀一眼,這麼小的雨,他應該不會被淋病的。
路安一手挎着籃子,一手伸出來擋在趙懸的頭上。
趙懸擡起頭,對着高個子的路安咧嘴笑。
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很遠,路安才突然說:“老刀可能要走了。”
趙懸愕然:“他什麼時候和你說的?”
“我猜的。”
“那你不準!”趙懸不相信,她補充說,“前幾天老刀還和我說了,就我們家對面的那棟兩層小樓不錯,結實,也沒漏水,就是圍牆矮了點,容易讓人翻過去,不過他不怕有人翻過去,他說要是他決定留下來了,就搬到那裡去住。”
路安說:“你也說了,老刀說是‘如果’他要留下來。”
趙懸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也不要路安的手給自己遮雨了,加快腳步,有些氣呼地往家裡走去。
祭品祭奠完後是需要吃掉的,因此中午的菜色很是豐富,有辣炒兔子肉,五花肉炒蒜苗,闆栗焖飯,還有那塊依舊誘人的橘子醬水蒸蛋糕。
趙懸和路安準備好了飯菜,他們把蛋糕放在桌子正中,正拿着刀下手切的時候,老刀回來了。
老刀又是那副笑眯眯開朗得不行的模樣。
三人分吃了這塊不大的蛋糕。章小禾很有先見之明,羊奶蛋糕帶着些腥味,但上頭橘子醬很好的融解掉了這種味道,蛋糕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蓬松綿軟,大概是蛋白打發地不夠的原因,但這塊小小蛋糕,對于六年沒有吃過此類食物的三人來說已經是極品美食了。
老刀和路安對蛋糕的美味不停吹着彩虹屁,高興得趙懸都以為自己是什麼大器晚成的天才面點師了。
然而就在趙懸和路安吃飽喝足之時,老刀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過幾天,我打算離開了這裡了。”
——趙懸歎了一口氣,她今天肯定要消化不良了。
她和路安對望了一眼,路安看見她眼中的急切,于是路安代替趙懸問:“怎麼突然就要走了?在這裡住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