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了然了,趙懸對于很多事物的了解基本上都來源于理論,但這并不妨礙她将這些理論轉化為實操,即便她的理論還有很多是來源于她那模糊不清的記憶以及旁人不成體系的述說。
而這一次趙懸告訴他,她的制茶理論來自于末世前的茶文化博物館,消息來源已經是非常科學了。
“好啊,”路安應道,“等我們回來,就來這裡采茶。”
吃飽後他們繼續上路,被綠色包圍着的山間小路,蜿蜒着延伸向未知的遠方,道路兩旁的植物無論是花草還是樹木,都已經開始向道路中間傾斜生長,有時遇上一片竹林,竹子更是将天空遮蓋住,隻留下一條長長的藍色縫隙,此刻的風都仿佛都是綠色的。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在下午的時候,他們抵達了城鎮:太平鎮。
“歡迎光臨太平鎮!”
進入鎮子前,馬路邊上樹立的大牌子上如此寫道。
牌子已經被鐵鏽爬滿,字體也已經斑駁,本是四角固定牌子的其中兩角已經損毀,大牌子因此歪斜地挂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掉落。
順着歡迎牌看過去,那灰撲撲的建築群落便是他們的目的地。
相對于農村那草長莺飛的景色與鎮子一對比,就顯得鎮子格外陰森了,街道上滿是遺棄的車輛,兩旁皆是被敲碎玻璃的店鋪。垃圾和灰塵遍布,即便在路邊也能看見雜亂的草樹,但這些也隻能顯得鎮子更加破敗荒蕪。
這一片死氣沉沉的模樣,倒是和這個鎮子的名字糅雜出一種異樣的恐怖感覺。
趙懸推着小三輪跟在路安身後小心走着,每一步踏出的聲音都可以在路上驚起很久的回響。
在大疾病爆發最初,一些醫療條件一般的村鎮很快就被廢棄了——人死得太快,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小小的城鎮就已經喪失了其運作能力,剩下的人們不是逃向大城市,便是反其道而行走向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趙懸記得去年秋天他們經過這裡時還碰見了幾個衣衫褴褛的人,但看他們面色不善,路安就帶着她匆匆離開了,而現在,他們已經在太平鎮裡行走了好久,除了撲棱着翅膀飛過的麻雀,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活物了。
道路上的店鋪幾乎被搶劫一空,除了已經爛成一灘泥、早已看不清原本是什麼的物資,就是偶見的一具具屍體。
屍體早已在陳年的風沙侵蝕下變成了白骨,有的甚至連骸骨都是不全的。多數是蜷縮着的,看那模樣不是死于疾病,就是死于與人打鬥後的外傷。
路安拿出兩方巾子給自己和趙懸戴上,遮住口鼻——即便防疫功能聊勝于無,但總比什麼都沒戴來的心安。
道路旁邊的大店子幾乎什麼都不剩了,路安轉頭走進了一些小街道中。大概是因為毗鄰好幾座村子,因此太平鎮中開有很多家農具店和種子店,對應着的五金店也不少,但大多數都被砸搶得亂七八糟,剩餘的東西也因為被時間侵蝕早就鏽壞了。
路安一家一家店鋪翻找過去,他順手撈起一根鐵棍,将一些緊閉着的店門撬開,趙懸則騎着小三輪跟在後頭,路安所騎的三輪被她用一根繩子系在自己車子上。騎三輪是個技術活兒,特别是後頭有載重時,趙懸向來不擅長體力活,因此騎得歪歪扭扭,好在路安搜索的也慢,她不僅能跟上,得空也可以下車,走進一些灰塵遍布的鋪子裡,從一堆殘渣中搜尋出幾包早已過期了的種子。
種子的生命力很強,沒準這些還能種出來。她喜滋滋地想。
一路上所獲不多,直到他們走進一個農貿商場,販賣糧食的商場一樓早被搜刮一空,所幸的是二樓的一些五金店和農具店得以保存,在一家大門半開的店鋪裡,路安終于找到了家用渦輪發電機。
想是路過這裡的人将店門硬砸開來,轉了一通後發現這裡的機械零件之類的東西與所需的毫無幹系,便匆匆離開了。
一架渦輪發電機的外包裝被人野蠻地撕開後,其餘剩下的則完好無損地放置在角落裡,除了厚厚的灰塵外,時間沒有在它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沒有燈光,商場的二樓顯得更加晦暗,路安将完好的渦輪發電機一一拆開外包裝,仔細查看後判定應該可以使用——這種東西在南方農村很常用,一些魚塘會常常安一個發電機給魚送氧,偏僻的伐木營地也會支幾個用以供電。這種機器隻要有流水,便可以穩定輸出220伏家用電,要是電器是節能型的,一台渦輪發電機供上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機和幾個電燈完全不是問題。
其實很多農村都建有小型的水電站,私人承包,電轉賣給國家,再由國家發送給各家各戶,小小的水電站操作室十平米不到,就可供整個村子的用電,隻是早前路安在村子外轉了一圈,并沒有發現這種小水電站——應該是他們所住的村子本來就快荒廢了,不值得建站,否則他們想要重新用電會簡單很多。
天氣已經暗到不适合再出去了,路安和趙懸決定就地住一個晚上。将包裹着渦輪發電機的厚紙殼鋪在角落中,作為簡易的墊子,兩人蜷縮在上面,身上蓋着厚毯子。夜間的鎮子不如村子那樣熱鬧,有各色鳥叫和蟲鳴,這裡隻會變得更加寂靜,甚至于翻個身都能聽見很大的窸窣聲,兩人小聲地吃完東西後便不再說話,路安抱着趙懸,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的後背。
這讓趙懸産生一種他們還在流浪的錯覺。
此前的很多個日夜裡,他們都是這樣入睡,并沒有誰值夜,因為他們已經養成了但凡有一點聲音就能被驚醒的習慣。
她看着遠處破碎的店門,那裡頭的東西此刻已經幻化成一個個怪異黑影。張牙舞爪的影子,好似就要動起來的妖怪。
商場外頭,漸漸地響起了淅瀝聲,剛開始很小,接着是水滴很用力地拍打着棚子的脆響,滴滴答答的像是在敲鼓。
趙懸小聲地湊在路安耳邊說,“下雨了。”
“嗯,”路安為她攏了攏毯子,“睡吧。”
趙懸本意是想告訴他自己預先帶着雨衣是多麼明智,但突然困意襲來,覺得明日同他說也一樣。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夢裡,她似乎又看見了璐姐抱着她心愛的狗同自己絮叨着什麼,還有老刀,一個将頭發剪成極短圓寸的男人,他是營地的管事之一,也是那日和路安一起将她從那三個男人手中救下的人。
再然後,她夢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三人圍坐在一起給她過生日,媽媽笑眯眯地祝賀自己高中畢業啦,還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時間往前推,小學時期的她背着奇大無比的書包走到自家樓下的修理店前,看見裡頭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大,正拿着一闆全是電子線路的東西看着自己。
趙懸有些想笑,她覺得小男孩手裡拿的應該是變形金剛而不是這種奇怪東西。
這一笑,趙懸就醒了。
而外頭,已經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