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安立刻上前,恭敬答道:“回陛下,已近亥時了。”
蕭臨川輕輕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開口道:“那你……宮門該已下鑰。你先拟一道旨意,明日一早傳給鎮守将軍府,告訴他們,令嫔月份大了,朕允家眷進宮探望。”
張德安微微一愣,擡眼看了看蕭臨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低下頭去,恭敬地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他本以為夜已深,陛下該擺駕鐘粹宮了才是。畢竟今日回宮才允了白主子,往常陛下是絕不會忘記與白主子的約定的。
可沒想到,陛下竟似完全忘了,反倒在這個時辰下了一道旨意,竟還是與令主子有關。
張德安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多問。陛下的心思向來深不可測,他隻需照辦便是。但他心裡隐約覺得,這宮中的天色怕是要變了。
等張德安退下,蕭臨川又瞥了眼桌上的奏折,終究沒了心思再去批閱。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冷風呼嘯而入,瞬間吹散了幾分煩悶,卻未能平息他心中的混亂。
蕭臨川閉了閉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堂堂一國之君,竟會為了一個女人的情緒而反複琢磨。
他本不該如此,可偏偏,他就是忍不住。
他轉身,目光不經意間落在禦案上——桌角擺着趙婉儀送來的藥膳,旁邊是李貴人前幾日呈上的扇墜。
這些東西,他曾經見過無數次。每一件都精緻小巧,承載着那些女子或明或暗的心意。
他以前看到這些,總是會忍不住對這些物件背後的女子生出幾分好感,那些控制不住的心動與情欲,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讓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甚至就連他自己,有時也會覺得自己未免太多情了些。
可如今,當他想到顧矜時,卻忽然發現,那種熟悉的束縛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真實。他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情緒,竟然完全由自己掌控。
而顧矜,便是這份真實的來源。
……
或是為了印證顧矜的猜想,次日一早,含煙便興緻勃勃地沖進屋來,聲音裡滿是抑制不住的歡喜:“娘娘!皇上特許了夫人和大小姐進宮看望您!今日午後便可進宮啦!”
顧矜正靠在床榻上,聽聞此言,微微一愣,随即撐着身子緩緩坐起:“什麼時候的事?”
青槿端着早茶從外頭進來,聽到顧矜的問話,便柔聲答道:“約莫是昨夜陛下來過娘娘這裡,心疼娘娘在宮中孤單,回去便拟了旨意。”
顧矜聞言,低頭接過青槿遞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掩去眼中的複雜情緒。她擡眸看向青槿,面上硬是染上了幾分嬌羞的紅霞,語氣裡帶着幾分刻意的溫柔:“陛下待我……真好。”
含煙立刻笑逐顔開:“那是自然!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這宮裡誰不羨慕您呢?”
青槿也附和着點頭,眼中帶着幾分欣慰:“陛下如此挂念娘娘,娘娘可得好好歇着,别讓陛下擔心才是。”
顧矜聽着二人的話,臉上仍挂着恰到好處的笑意,仿佛真的被蕭臨川的深情打動。
她垂下眼睫,将茶盞輕輕放回托盤,指尖微微顫了顫,難以掩飾内心的矛盾。
顧家對她的好,她從未懷疑過。
雖然相處不過數日,她依然記得要入宮那日,姐姐握住她手時顫抖的指尖,記得母親隐忍的淚光,還有父親那句:“将軍府永遠在你身後。”
她曾經眷戀那一刻母慈子孝的溫情,甚至以為,哪怕置身于這個荒謬的世界,至少還有這份親情可以依靠。
她曾經的願望,不也是能改變這個家族在遊戲中注定炮灰的命運嗎?
可如今,她既已決意毀掉這個世界,又怎能再對這些“紙片人”生出憐憫與不舍?她早就提醒過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這個世界精心編織的謊言,是她身處的牢籠裡用來麻痹她的糖衣。她不能,也不該動搖。
正因如此,那次她偷偷出宮時,才刻意避開了鎮守将軍府。她不想見到他們,不想面對那些真摯的情感。
她害怕,怕自己會重新陷入軟弱。
她以為,隻要不去觸碰,便能将這些羁絆徹底斬斷。
可如今,聽到沈婉雲和顧盈要來,她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擊了一下,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
“娘娘?”青槿見她神色恍惚,輕聲喚了一句。
顧矜回過神來,掩去眼中的情緒,淡淡地笑了笑:“沒事,隻是想着,母親和姐姐難得進宮,該讓禦膳房備點她們喜歡的點心才是。”
青槿點頭應下,含煙卻笑着打趣道:“娘娘這般孝順,夫人見了,肯定更心疼您呢!”
顧矜笑而不語,心中卻暗暗歎息。
“罷了,”她在心中輕輕說道,“見一面便是最後一次了。終究……是要走到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