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隻黃鹂鳥般滔滔不絕。
鐘易川将三句“哦?”
“倒是有趣?”
“真的?”
反複使用,蘇蓉不僅沒發現,反而越說越高興,桃紅色再度爬上臉頰。
她特意穿了鐘易川送她的那身衣裳,今日是頭頂束着交心髻,兩邊戴寶石嵌金步搖,上面墜着的小金鈴铛流蘇随着她的動作不停晃動。
無知無覺間,鐘易川已經融入人群,不是站着灰暗裡茕茕孤立的一人。
蘇蓉帶着他來到樓台間的連廊上。
自上而下的看去,綿延的燈火如金壁輝煌的河川,燈光與人流在其中穿梭不息,嬉笑打鬧裡的歡快也有了他的一份——這該死的、蓬勃的生命力。
他維持了一路的假面有些松動。
察覺到蘇蓉轉身的動作,鐘易川面上的笑再度浮現:“真美。”
蘇蓉點頭,看向這條她再熟悉不過的街道:“是啊,不知再站高一點會是上面景象。”
鐘易川:“從城外的雞冠嶺上可看京都全貌。”
“那下次我們去哪裡!我還沒登過山頂上去。”蘇蓉充滿了期待。
“好,”鐘易川淺笑“待明年春天去踏春正好。”
“聽聞上面有一片梅林,賞花賞雪想來也不錯吧?”
“确實不錯,”與她站在一起越久,心中那種莫名的古怪就越多“花燈遊行似乎要開始了,蘇姑娘可要去看?”
蘇蓉提着裙擺踮腳看向遠處,人頭攢動裡有一輛大車載着各式花燈緩緩行駛在路上:“還真是!時間過的好快。”
蘇蓉一早與蘇卿約好了的,自然要去。
“我在客滿樓的天字一号早定好了。”她提着裙擺翩然轉身,拉起鐘易川“我們快去吧。”
客滿樓鄰水而建,天字号房均是賞景吃茶的好去處,一号房距靈渠最近,花燈遊行自河裡淌過時能看清花燈上人的面孔。
蘇蓉與鐘易川來時發覺蘇卿已經到了,她就坐在樓閣外喝茶。
“四妹妹已經到了?”她蹦跳着迎上去。
蘇卿回首,悠然抿茶,眼神直白地落在兩人牽在一處的手上:“嗯。”
蘇蓉忘了這茬,慌忙撒開手,正愁着怎麼解釋。
恰巧天降救星,一個娉婷的身影映入眼簾。
“蘇姑娘?”
“王呃、劉、李……”
蘇蓉一臉驚喜,快步走到門口,執起這位姑娘的手,極度渴望與人套近乎,分散蘇卿的注意力,但她忘了這姑娘姓甚名誰。
姑娘言笑晏晏:“小女姓周,周向燭。”
是鴻胪寺卿周大人哥哥家的唯一血脈,一個孤女。
年歲十九,在一幹待嫁的姑娘裡算是‘老姑娘’。
倒不是這位周姑娘沒人要,隻是運氣實在不好,許了兩次人家,兩次都沒嫁出去。
偏生那兩次人家,一個被抄家,一個死了,又因其父母早亡,周向燭至此被诟病,去哪兒都不受待見。
蘇蓉曾寬慰過幾句。
她盯着周向燭的臉想起人的家世背景,但因一時激動忘記她姓什麼了,握着周向燭的手:“周姑娘!”
蘇卿略側過身子,将自己的臉遮住了。
在後面品着茶,細細打量這位貌不驚人的周姑娘,打量完周向燭,又看向鐘易川。
果然,這小子傻了。
他好像被人戳中了某段往事,如同被一根竹簽子貫穿大腦,虛假的泰然自若裂開條縫,他出神且失禮的看着周向燭。
蘇卿這趟來的不虧,雖沒有電視機,但劇本裡的人活過來給她演戲,也算得———看電視劇。
她抓起一把瓜子,坐在角落裡就着花燈看戲。
一段俗套的古代言情三角戀,她愛他,他愛她,她要利用他,三人相愛相殺。
光想想她都覺得有趣。
重生到這個劇本的十六年,蘇卿跟劇本的三位主要角色站到了一起。
自覺跳脫五行之外,不在三界之中的蘇卿,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态看的津津有味。
那邊傻白甜女二一臉欣喜,拉着女一周向燭宛若救兵:“周姑娘也來看燈會嗎?”
舔狗,當然,是隻舔周向燭的男主鐘易川仍是一副靈魂出竅的三觀碎裂樣,緊盯着周向燭被袖子遮住的右手,企圖找到些什麼。
“是啊,”周向燭微微側身,露出身後的幾個姑娘“與幾位姐姐出來走走。”
那幾個姑娘站在不遠處,看眉眼與周向燭長的有幾分相似,應當是親的。
“今日盛會,合該出來走走。”蘇蓉笑呵呵的沒話找話。
鐘易川始終看不見周向燭的右手,袖中暗甩出一點銀光,一枚小針準确無誤的刺破周向燭腰間挂着的穗子。
“周姑娘東西掉了。”鐘易川開口。
周向燭輕輕的“啊”一聲,伸出右手,彎腰去撿。
那手的食指指甲旁,赫然有一枚小小的褐色斑點。
鐘易川登時像靈魂被擊穿,先一步彎腰蹲在地上,撿起那穗子,用雙手捧了遞給周向燭。
周向燭微微怔了片刻,從善如流地接過來:“多謝公子。”
那邊蘇卿握拳抵在唇邊,艱難地憋住了笑。
她總算是了解到“靈魂被擊穿”是個什麼擊打法了,殺傷力确實挺大的。
惡犬都變成流浪狗了。
鐘易川的眼神難離開周向燭半刻。
蘇蓉卻轉頭傻傻問蘇卿:“四妹妹,你冷嗎?怎地在發抖?”
澄澈的雙眼一派純然天真。
蘇卿背對着衆人。
憋笑憋的險些破功,把這輩子最難過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沒笑出聲:“我不冷。”
她坐在樓閣,閣下面就是靈渠,透過蘇卿的身影,蘇蓉看見花燈已經遊至水上:“船來了!”
她驚喜道,丢下周向燭跑到欄邊。
鐘易川則對周向燭說:“周姑娘不若一同賞景。”
周向燭略有意外,她似乎察覺道鐘易川對她有些不同,欣欣然同意了,與她幾位姐妹一起,到了賞景的閣樓旁。
“此處賞景确實不同。”周向燭家中不比公主府富裕,出身又是庶女,更比不上蘇蓉,從未在此看過花燈。
蘇蓉看站在她身側的周向燭,笑着說:“等下花燈來了,更好看呢!”
周向燭還待說些什麼,八成是些什麼客套話吧。
卻是變故突發,不知是誰推了一把,還是如何了,周向燭整個人忽然向橋下倒去,她下意識的揮手抓住些什麼,不小心将離她近的蘇蓉帶了下去,二人齊齊摔到橋下,噗通兩聲,濺起好大一陣水花。
四周的人群也嚷嚷起來,高呼救命。
秋日的水已經帶了寒意,兩人驟然落水均是咕噜噜喝了口涼水,在水裡胡亂撲騰着四肢。
“救命!”
“救命……”
冷水湧入口鼻,她看見橋上的少年站在上面。
“雲起,救我。”
他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呼喚,縱身躍下,身姿猶如皎月,攪亂一池春水。
蘇蓉滿懷欣喜地等他遊過來,腦中已經想好了說辭,勸她父母看在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成全她們的情誼,她甚至已經想到新婚的場景了。
但她看見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與她擦身而過,躲開她的手。
一把抓住了周向燭,急切的将她拉過來,雙手托舉起她的頭:“不要怕,别怕,沒事了。”
河水一霎那寒冷刺骨,無數雙手将她往河水底拉扯,水漫入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