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滿地,樹影婆娑。
屋内點上了安神香,這是帝王見他近日神色頹倦,體諒他操心國事勞苦功高,特意賞下的。
可崔望熙不敢直言......他非難以安寝,而是一閉眼,便能見到重重陌生而真實的景象。
夢中有戰火紛飛,有冷窗孤寂,甚至有......親信背叛。
今日又會見到什麼。
羅帳紗簾垂落卷拂,桌上一台未熄的燭火漾出模糊的光,他緊鎖眉頭,終是起身吹滅。
一室歸于黑暗。
他細嗅着宋撄甯給的安神香,漸漸舒緩了身軀。
......
思緒仿佛陷入泥沼,難以自拔。
濃重的藥味混着血腥氣鑽入鼻間,眼前是極為簡陋的褐色床帳,身下被褥亦是粗糙,崔望熙仰着頭不敢動彈。
他知道這是什麼時間了。
是上次返回京畿的路上,意外發現行軍路線被暴露,身邊之人背叛了他,向敵人私自傳遞了軍機。
他因此中了埋伏,折損兵馬無數,自己亦是墜崖重傷,昏迷許久。
“大人。”崔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眸光飄浮不定,很是緊張:“京畿......出了事。”
崔望熙慌忙問道:“發生了什麼?”
“前朝大軍攻破京畿防線,已入......大明宮。”
前朝大軍?
為何夢中如此離奇?
京畿内有謝翼和十六衛,城門亦是重兵防守,不可能輕易告破的。
他倏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叛軍入大明宮,那——
“宋撄甯呢?”
崔岐露出一副凄慘的神情:“......大人請節哀,陛下她,她已經......駕崩殉國。”
一口腥甜直沖喉間,崔望熙伏在床邊,重重咳了幾聲,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宋撄甯駕崩?
怎麼可能呢?
她那樣聰慧,運籌帷幄,身側的隐衛時時守護,禦林軍也是精挑細選而來。
她怎麼會死,她的朝臣、軍士,傅善平王寒英他們,都沒有保護她嗎?
“是誰?”崔望熙無力阖着眼睛,“前朝大軍,是誰統領的,是誰殺了她?”
“獨孤熾。”
夢醒,冷汗涔涔。
前朝獨孤氏,死灰複燃,攻入京畿,殺了撄甯。
無暇深思接連幾日的詭異夢境,他呼吸急促,連指尖都不住發抖。
崔望熙匆匆忙忙披衣起身,胡亂梳好頭,不及換上官袍朝服,對院子裡值夜的家奴呼了聲“備馬”便快速往前走。
應是想到了什麼,又折身回去取來一枚金燦燦的令牌,在府門口牽過馬,掀袍而上,快速往宮門口奔去。
哒哒馬蹄聲回蕩在寂靜的街道上,大邺宵禁極為嚴苛,夜間巡視的虞候剛要命人上前,卻看見來者舉着一枚扁平的金色令牌,冷冷道一聲:“聖人信符”,便快速策馬而過。
直至他走遠後,一個小卒才悄悄問了句:“那是中書令大人吧?這麼晚入宮是不是要出事了?”
虞候連忙低喝,止住他的話:“不得妄議崔相。”
夏夜悶熱,崔望熙卻覺無邊森寒,打更的聲音遙遙傳來,敲擊着他的心口。
宮門早已落鎖,他持令牌通過了一道道檢查,終于順利入了大明宮。
沿宮道往裡,站在了紫宸殿階前。
宮女内侍們詫異地看着他,低聲勸阻:“聖人已經睡下,崔中書請回吧。”
崔望熙搖搖頭,幾縷發絲搭在臉側,額上浮着一層薄汗,一路策馬而來,掌心勒出了深深的紅痕。
他把那塊“聖人信符”遞給為首的宮女,語氣堅定:“請為我求見聖人,我有要事......實在是不能耽誤。”
宮人們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聯想到最近山南行省的戰事,以為是軍情緊急,猶豫再三,入室去尋宋撄甯。
“崔中書稍候,微臣前去禀報......但若聖人不願起身,那也是......沒辦法的。”
崔望熙喘了口氣,面色蒼白:“你隻說我要見她,她會同意的。”
沒過多久,宮人從殿内出來,微微一禮:“聖人宣崔中書,您快進去吧。”
殿内有些昏暗,皓白月色卷簾入室,映在一面畫屏之上,泛着銀光。
“聖人......”
宋撄甯擡擡手:“崔相不必多禮,深夜入宮求見,有何事禀報?”
她今晚被杜年傳回了情報惹得有些心焦,輾轉反側時,卻聽到殿外傳來了動靜。
似是......崔望熙的聲音。
這麼晚入宮,是為了山南戰事嗎?
果然,宮人們絮絮低語後,隔着紗簾前來向她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