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裡寂靜昏暗,簾下的香爐青煙如雲,宋撄甯行動遲緩地站起來,掀開層層紗簾,摸索着尋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
殿外守夜的宮女聽到她起身的響動,連忙低低地問道:“聖人?聖人醒了嗎?需要奴婢進來嗎?”
宋撄甯入寝時,不喜宮女近身值夜,隻叫她們在殿外便可。
又涼又澀的茶水流過舌面,墜入腹中。
她再次撫上自己的身體。
沒有傷口。
宋撄甯捏着瓷杯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她按着桌沿,朝殿外道了聲:“不必。”
夢中的場景,和史書......重合了。
但是她卻沒有死在獨孤熾的漫天箭雨下,不知是何人将她偷偷救走,等到了崔望熙帶兵回歸。
那是夢,還是史書中未能寫出的真相?
史官們隻知城破之日,懷愍帝與國崩逝,因此厚厚的大邺國冊,便照此記下了她的結局。
她明白夢中的種種總是光怪陸離,不少鬼神之說便會與夢境關聯,可是她的夢——
太真實了。
宋撄甯顧不得悲傷,她想起一件事。
結合彈幕和夢境來看,崔望熙離京鎮壓叛亂,那麼京畿内,也有十六衛在,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被攻破?
王寒英、馮遇恩、謝翼等人,都是經驗豐富的武将,且正值盛年,絕不可能令京畿失守。
唯一的可能隻有......他們早已在長昭四年之前,全部或死或傷,無力作戰。
當時得知臨風橋大案,她就疑惑,在王寒英的巡視地界,她武力高強,恪盡職守,不會像史書中那樣,使場面失控,造成如此慘烈的結局。
王寒英可能那日遭遇了意外。
而後四年中,她朝中武将逐一被害,大邺失去了捍衛安危的名将,所以崔望熙不得不親自出征嶺南,給了獨孤熾攻打京畿的機會。
宋撄甯在黑暗裡緩緩走着。
誰知金殿門前血,雲中一箭自當年。
有人籌謀布局許久處心積慮,為了取她的性命,颠覆她的王朝。
獨孤熾。
這個名字,幾年後離奇出現,一路勢如破竹打入她的都城,甚至能重傷崔望熙那等心思缜密之人。
他一定很早就出現了,了解自己,了解崔望熙。
獨孤氏是鮮卑姓氏,與賀蘭、尉遲、長孫、仆蘭等一起效命陳氏帝王。
後來陳氏不知是何緣故,竟無後而終,國家為獨孤所竊,賀蘭等姓繼續效命獨孤。
那麼......賀蘭。
賀蘭錯一定知道什麼。
河西道來的那位使者至今仍未開口,她無法得知更多信息,杜年已經深入河西道,希望她歸來時,可以帶回宋撄甯想要的答案。
還有......她憶起夢裡的場景,忍不住“啪”地一聲重重放下瓷杯,茶水濺在指尖,又一滴滴落到桌上。
她怎麼可能夢到崔望熙......親她?
甚至他是那樣泰然自若,仿佛二人是尋常夫妻一般。
蜻蜓點水,一觸即離,但又顯露出無盡的愛意。
宋撄甯又想起被她鎖住的那幅畫,藏在紫宸殿書房的書架上。
她披了件外袍,點燃燭台,獨自推門去了書房。
殿外守夜的宮女見她出來,慌忙行禮:“聖人怎麼起身了?有何要事?可要奴婢去請符大人......”
“朕無事,不必跟着。”她揮揮手,叫宮女們退下。
書房裡飄浮着一股幽幽的墨香,月光透過水玉窗照了進來,皎皎月華灑在地毯上,她摸到暗格的機關,擰下,從中取出了那個細長的匣子。
她放下燭台,将懷裡的匣子打開。
夢裡的崔望熙對她可謂柔情似水,抱她曬太陽,還埋到她頭發裡去悄悄哭泣,和現實裡忽冷忽熱的中書令截然不同。
且不論未來他們是否會真的生情,又是什麼樣的關系——
此人野心不小但确有才華,心系萬民,日後刀劍相向,血濺三尺,實在可惜。
收服他。
讓崔望熙捧上一顆忠心,為她驅馳。
他得不到帝位,卻可以當帝位之下第一人,他有大把的時間去做想做的事,和她一起,和她的忠臣良将、知己摯友一起,為百姓托起一個盛世。
宋撄甯抖了抖畫卷,踮起腳,将它挂在了書房的牆壁上。
朦胧夜色中,紫薇花下的女郎淺淺微笑,眼眸似秋水般清澈明亮,角落裡的“撄甯”二字,更是隐秘又張揚。
她又想起崔望熙喚自己時的聲音,清潤而優雅,尾音微微揚起,似是帶着笑。
若是與她交鋒時,那笑中就凝着冷意和怒氣。
這個亂臣賊子,膽大妄為,倒是很喜歡直呼帝王名諱......
作為儲君、作為君主,一路走來,喊她撄甯的人其實也不算極其稀少,母親和父親,老師,阿染......
崔望熙是什麼時候對她有這種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