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哈哈大笑,李常佑舉起杯酒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瓷杯交碰,李常佑仰頭飲酒,逐緩垂下眼簾,收回落在謝牧屏身上的視線。
他想起來了,謝牧屏,皇後嫡親的外甥,長兄鎮國公,長嫂宸王,表兄是太子,随便拔一個名頭,都是别人一輩子企及不到的目标,穿得再是樸素,也藏不住那一身的榮華富貴。
午宴過後,送别了李常佑,謝牧屏也要回去了,他沒買到風筝,打算買些撥浪鼓之類,回去哄哄弟妹。
譚真中午多喝了兩杯,蘇晚辭留他在廂房午睡。
雪停了,車轱辘在街道上軋出長長痕迹,蕭文欽伸了個懶腰,“晚辭,咱們也去溜達吧。”
地面濕滑,他牽起蘇晚辭的手,比他想象中溫暖。
“再過一個月......”蕭文欽想說什麼,話說一半,突然停下,低頭輕笑。
“嗯,再過一個月。”蘇晚辭揉了揉鼻子,“走吧。”
*
臘月十九。
蘇姜海提着上梁禮——一尊青玉镂雕佛手擺件,領着蘇晚辭去隔壁吃席。
今日賓客中,除了蕭家人,及沾親帶故的裕親王趙權,未有請高官顯貴,他們蕭家到底是商賈之家,與官員勳爵交往得避諱。
饒是如此,那也是熱鬧非凡,老爺子的生意雖轉手許多,但從前的管事們或是親臨祝賀,或是送來賀禮,不敢怠慢半分。
蘇晚辭去時,正堂裡坐滿了人,老爺子猶然坐在那塊“無為”的匾額之下,熱情招待賓客,蕭文欽坐在下首,見蘇晚辭進來,沖他眨眨眼睛。
蘇晚辭送了禮,說了幾句賀詞,人流多起來,便借機去了外面。
老爺子朝蕭文欽揮了揮手,“不用陪着了,各自去吧。”
蕭文欽嘴角笑得恣意,眼裡也淌滿了笑,聞言箭步沖到了外面,跟上蘇晚辭的腳步。
院裡擺二十桌,堂内還有四桌,夏秋霜嚷了好幾日,這宅子小,施展不開來。
蕭文欽見前院雜亂,拉着蘇晚辭往後院走,經過一間屋子時,發現裡面擺滿了瓦片,滿滿當當一整個屋子。
蘇晚辭湊到窗前往裡看,納悶道:“要這麼多瓦片作甚?你們這宅子還要補屋頂嗎?”
蕭文欽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臉頰,“怎麼突然又不聰明了?”
蘇晚辭轉過頭來,烏黑水潤的眼眸子裡滿是好奇。
“傻瓜,這是我的嫁妝,走吧,去我房裡。”
蘇晚辭嘴巴驚得合不攏,見過二百五十六擡嫁妝的,沒見過擡擡都是瓦片的,這若是被他爹知道了,那還使得!
蘇晚辭被他拖着往前走,追問道:“就沒有些绫羅綢緞?珠寶玉器?”
“你若是喜歡,待會兒吃過飯,去庫裡自己挑。”
“那倒不必了。”蘇晚辭走快兩步,笑眯眯道,“夫人以後在家,替為夫料理好家事,為夫奮發圖強,替你掙個诰命回來。”
蕭文欽一把将他扛到肩頭,大步雷霆往前走。
“放我下來!”
“夫君威武雄壯,有本事你自己下來!”
蕭文欽連走帶跑,穿過拱門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扛着人進了房間。
蘇晚辭被颠了一路,氣喘籲籲倒在床上。
蕭文欽讓人送茶進來,端水喂給他喝,望着他熱得泛紅的臉頰,着迷地吻了上去,一路啄吻到嘴唇,起初輕柔吮吻,試探着撬開他的牙關,加深了這個吻。
蘇晚辭易動情,青天白日,蕭文欽不敢過于放肆,見好就收,側過身,托着腦袋與他說話。
“待會兒你和伯父坐主桌。”
“我不要坐主桌。”蘇晚辭嘀咕道,“我不和蕭鳴坐一桌。”
蕭文欽忍俊不禁道:“咱們坐主桌,弄些巴豆放進他酒裡,輪流灌他。”
“真的嗎?”蘇晚辭倏地來了精神。
“當然。”蕭文欽躺下身,将他抱進懷裡,夜半夢回時,他總會想起那扇城門,他一遍遍醒來,一遍遍死在夢裡,無力感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那一日,你險些死在堂兄手裡。”蕭文欽再提起當日,依舊會哽咽,他努力按捺住嗓音裡的不自然,“你會不會生我氣,沒有替你報仇。”
蘇晚辭忙把頭擡起來,苦着臉看他,“文欽,我已經沒事了,要生氣,也是纾硯生氣,你不要自責了,和你沒關系。”
蕭文欽坐起身,垂頭喪氣道:“我沒能力保護你,差一點......”
“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蘇晚辭拍拍他的胸膛,“他對你有養育之恩,對蕭家衆人有照拂之義,你若是心裡隻有情愛,我反倒要瞧不起你了。”
蕭文欽眼眶淚濕,嘴唇嗫嚅,良久說不出話來。
“況且你若是殺他,反而惹一身麻煩,我想與你天長地久,人生又不是打算盤,若凡事锱铢必較,便不得暢快。”蘇晚辭跪坐在他懷裡,抱住他的脖子,“現在這樣就很好,下月我們就成親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豈非美滿?”
蕭文欽仰頭望着他,伸手觸碰他彎起的唇角。
“咱們别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去找巴豆吧。”
蕭文欽噗嗤一笑,從悲傷的情緒中抽身。
兩人竊聲探讨着巴豆大計,一邊理着衣裳,一邊往外走。
經過拱門時,瞥見田婉兒鬼鬼祟祟躲在梧桐樹後,一别數年,從前圓潤的臉蛋,如今消瘦得近乎凹陷,人也娴靜了不少,又與蕭玥兒那種文雅很不一樣,稍顯畏縮。
蘇晚辭印象中的田婉兒驕傲任性,甚至有些刻薄,這幾月見她,卻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蕭文欽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拽着蘇晚辭不讓他過去。
田婉兒見他們發現了自己,怯生生走出來,攥着手,腦袋埋得很低,弱弱地喊:“表哥。”
蕭文欽冷聲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田婉兒欲言又止,靜默了片刻,語無倫次地說:“前院人多......”
蕭文欽皺眉:“人多你回自己房裡,來我院子裡幹什麼?”
“歪、歪了......”田婉兒低着腦袋,聲若蚊呐,“匾額......歪了......”
蕭文欽聽不清楚,正欲走近幾步,蘇晚辭腦袋裡靈光一閃,霎時間回過神來,拔步就往前院跑,“文欽!快走!祖父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