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牧屏腼腆地笑:“夠了。”
兩人嘀嘀咕咕吃茶說笑,門外嬷嬷來禀報,“外頭有個叫譚真的獄卒,求見蘇大人。”
蘇晚辭連忙讓人請他進來。
譚真走走停停,眼珠子四處看,見蘇晚辭出來迎他,驚呼道:“哇晚辭,你都置宅子了,我去王府找你,才知道你在這裡!”
“本來想這幾日去找你的,沒有撥出空來,文欽又回了白鴿城,就想等他回來,再去邀你吃飯。”蘇晚辭拉着他進茶廳,與謝牧屏道,“牧屏,這位就是譚真,我常與你說的靜山書院的同窗,他年底調來了皇城,如今在刑部。”
譚真扯了一下衣裳,端正站好,問道:“這位是?”
謝牧屏趕緊道:“我是監工!監工......”
他不喜别人探聽他身份,他有個謀逆造反的夫君,又有鎮國公府這棵大樹,旁人既不敢得罪他,又不敢與他親近,摯交好友來來去去永遠是那幾個。
蘇晚辭順着他的話道:“牧屏是我典司院裡外聘的差人,我置宅子要辦上梁宴,請他來幫忙。”
“早說嘛,吓我一跳,瞧這公子斯文端方,還以為是哪家的貴人。”譚真一下子懶散下來,跨過長闆凳,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糕點就吃,“你們坐啊。”
蘇晚辭翻轉茶杯,給他倒了杯茶,“你來了這幾日,習慣了沒有?”
“你可别說,這地方規矩實在太多,個個都是爺,真是不好混,與我一起看大牢的兄弟,沾親帶故還是睿王的遠房親戚。”譚真搖搖頭,腮幫子鼓鼓囊囊的,見兩人不吃,各塞了一塊糕點到他們手裡。
蘇晚辭道:“平常心對待即可,你辦事牢靠,待人又随和,肯定能出人頭地的。”
“出人頭地就算了,多攢些銀子吧。”譚真和着茶把糕點咽下,問謝牧屏,“你這差人有品級嗎?”
謝牧屏搖頭,輕聲道:“我是赤子,不好做官的。”
“這話說得,好似你不是赤子,想當官就能當似的。”譚真瞧他細皮嫩肉,問道,“你成親了嗎?”
謝牧屏讷讷道:“我夫君過世了。”
“呃,抱歉啊。”譚真撓撓頭,岔開話題道,“你一個月多少俸銀?”
“我、我許久沒去領了......”謝牧屏被問得一愣愣的,求救般看向蘇晚辭。
譚真道:“你攢到年底一塊去領,小心被人冒領了!”
蘇晚辭把糕點塞進他嘴裡,“你管人家這麼多呢。”
譚真咬斷了糕點,含混不清道:“我初來乍到,不得多問多看?”
謝牧屏颔首道:“譚兄弟,你說的也對,三兩!好像是三兩......”
“與我差不多。”譚真盤算了一下,“我聽說你們典司院雖忙,但賞銀拿得多,晚辭啊,你能不能推薦我去典司院辦差?你們缺不缺司役?”
“譚大哥,我是在典司院當差,不是在典司院當爺!”蘇晚辭被他氣笑了,“你剛來沒幾月,不要着急嘛。”
譚真撓撓頭,他如今年歲不小了,還一事無成,須得借住在叔叔家裡,自然不安心。
“說起當爺的,我前幾日碰見常佑,與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我。”譚真呷了口茶,“他如今在參謀院任謀吏,聽說十分受器重,年後就要升遷四品員外郎,名副其實的大官了。”
蘇晚辭道:“許是沒有瞧見你吧,誰能想到你也來了皇城當官。”
“興許是吧。”譚真見時候不早,起身要走,謝牧屏也該回去了,兩人正好順路,便結伴離開。
沒了蘇晚辭在中間寒暄,走在一起顯得十分陌生。
經過糕點鋪的時候,謝牧屏停下腳步,問道:“譚真,你想不想吃不要銀子的糕點?”
“不要銀子的糕點?”譚真笑道,“我在老家都不敢吃白食,在皇城裡哪敢這樣的。”
“可以的,我帶你去吃。”謝牧屏朝他揮揮手,提着袍子跑到街對面,又沖他招手。
譚真臉皮雖厚,卻也沒到吃白食的地步,不情不願地跟過去,在那糕點鋪子裡東張西望。
謝牧屏把掌櫃叫來,掌櫃知道他是典司院的差人,客客氣氣問候,“這位貴客,今日要買些什麼?”
“我主家年後要辦喜宴,要置辦五百份糕點。”謝牧屏問道,“哪幾樣好吃?”
掌櫃見生意來了,越發熱情,“我們這兒的糕點您都是嘗過的,東家又研制出幾款新鮮的,小人取來給您嘗嘗。”
“我自是吃過的,可主家不曾嘗過。”
“這不容易,小人每樣給您拿兩塊,您帶回去請主家嘗嘗。”
謝牧屏繃不住彎起唇角,“謝謝掌櫃,主家決定好了,我再過來。”
譚真呆若木雞,驚得合不攏嘴。
鋪子裡攏共三十種糕點,掌櫃每樣拿了兩塊,若是售賣須得二兩銀子。
謝牧屏謝過掌櫃,和譚真一人一提糕點,從店裡出去。
待走遠了,譚真方驚慌道:“那掌櫃不會去衙門告咱們吧?”
謝牧屏不解道:“為何啊?我年後當真是要來定喜餅的,我粗粗估算,至少得五百份,又不曾與他說謊。”
“那、那這糕點咱們就白吃了?”譚真忍不住問道,“你經常這樣混吃......讨點小便宜?”
謝牧屏納悶地看着他。
譚真小心翼翼問道:“你方才說夫君已經過世,如今可是與婆家住在一起?”
“我夫君全家都過世了。”謝牧屏坦然道,“我與娘親,還有兄弟姐妹們住在一起。”
“我是家中獨子,你兄弟姐妹幾個?”
“二十個,我行二。”
“二十個?!”譚真驚呼,“你爹真不容易啊。”
謝牧屏赧然道,“譚大哥見笑了。”
譚真感慨極了,他自以為父母雙亡已是可憐,哪想到這謝牧屏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麼多,不僅夫君過世,底下還有十八個兄弟姐妹要照顧,實在叫人心酸。
他把糕點塞進謝牧屏手裡,真誠道:“我剛才已經吃飽了,你家中人多,這糕點你拿回去吃吧。”
“如今天寒,可以放好幾日呢。”
“天氣是涼的,但我的心是熱的。”譚真歎道,“今後我在皇城落腳,咱們吃過糕點就是兄弟,往後彼此有個照應,有事你來城南找我,我在刑部大牢辦差,我二叔是督罪司的仵作,與司史大人有些交情的。”
說起這事,謝牧屏心情低落道:“我從前還蹲過刑部大牢。”
“......牧屏,你真的很堅強。”
謝牧屏歎了一聲,“算了,都是陳年舊事了,我大哥和妹妹也都蹲過大牢,都過去了。”
譚真從荷包裡掏出幾個銅闆,塞進他手心,“你們既然被放出來了,想必不是什麼大事,這銀子你拿去買幾塊豆腐,吃過豆腐幹幹淨淨,往事就不要再想了。”
“譚兄弟,謝謝你。”謝牧屏把銅闆放回他手裡,“銀子就算了,你收着吧。”
“積少成多嘛,别客氣。”譚真又把銅闆拍進他掌心。
謝牧屏勉強道:“好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