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貧窮,白愁飛做不成雷厲風行的人。
他和班主約定好的日子還沒到,提前離開,付的錢不會退回,而且今天剛在裁縫鋪付了定金,給沈稚購置了兩套細棉布的衣服,至少要等拿到衣服才能走。
“我覺得應該把錢付了。”沈稚說,“你知道去哪裡付錢吧?”
白愁飛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去找班主說。”
他把沈稚送回住處就離開了。
沈稚昨天早早上床,但是沒睡着,今天起了個大早,又聚精會神地看了一上午戲,現在才覺得困倦。
他爬到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白愁飛不在,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又出去了。
沈稚打開系統,看到倒計時已經歸零,他迫不及待地披上馬甲,跟上次一樣,意識不斷膨脹,分裂成了兩部分,擁有了萬梅山莊視角。
依然是熟悉的山頂,寒風瑟瑟,紅梅盛開,地上滿是冰雪,隻是光線昏暗,俯身望去,能看到山莊裡的燈火燭光。
上次來的時候是白天,莊内人來人往,他突兀地出現在高處,很快被山莊中的下人發覺。
這回要隐蔽許多,山莊裡的人已經休息,整個莊子都安靜極了。
他踩在雪地中,低頭觸碰地上的雪。
這雪也不知在這裡覆蓋了幾日,已經沒有新雪蓬松柔軟,上面結了一層粗糙的冰晶,每當氣溫高一點的時候就會融化稍許,溫度低了立刻凝結,變成了薄薄的脆殼。
馬甲對溫度的感知是正常的,但他穿的單薄,又赤腳站在雪地裡,竟一點也不覺得冷。
沈稚擰了自己一把,觸覺正常,他的認知裡知道這是“疼痛”,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害怕,不怕疼,也沒有一點不适,好像身體中的某些神經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邊走邊欣賞着風景。
這樣漫山遍野的梅花是很少見的,大多數梅花都是裁剪幾支,裝進白瓷瓶裡,或者放在畫布、牆壁前,假裝成一副畫。
實際上這樣大片紅梅充滿了生命力,它們迎風盛開,燦爛灼目,有一種浪漫的野性。
沈稚的腳步越來越歡快,踩得白雪咯咯作響。
他在萬梅山莊的梅花中逛了一圈,停在了梅花盛開得最好的地方,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沉思。
山中突然刮起了風。
伴随着風聲,還有一道很淺的腳步聲。
來人的武功非凡,即便走近了,腳步聲依然很輕。
西門吹雪停了下來,俯視着坐在紅梅樹下的青年。
栩栩如生的紅梅點綴在白衣上,遠遠望去如同鮮血般斑駁。
他的外表極其完美。
昨日見面時,西門吹雪就已經看得分明。
露出來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疤,沒有斑點皺紋,沒有磨損出的薄繭,更沒有毛孔和汗毛,完美得不像真人。
西門吹雪已經問過其他人,這人是在大庭廣衆下突兀出現的,又在他咫尺之間突兀消失,仿佛幻影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若他不是萬梅山莊,還能是誰?
西門吹雪安靜地注視着他。
萬梅山莊同樣安靜地與他對視。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沒有動,默契已在他們之間。
這座山莊的命運早已與西門吹雪相連。
在他成為“劍神”之前,他的身份隻是萬梅山莊的莊主。劍法小成後,依然會被人以莊主相稱。
萬梅山莊屬于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亦是萬梅山莊的一部分。
萬梅山莊忽然動了。
他極其微小地側了下臉,漠然開口:“你是誰?”
西門吹雪心中一顫。
萬梅山莊不記得他了。
為什麼?
是那一劍确實刺入他的喉嚨,令他經曆了一次切實的死亡?
還是昨日自己的懷疑傷透了他的心,讓他放下了滿腔的情義,選擇重新開始?
萬梅山莊起身向他走來。
分明是陌生的面容,西門吹雪卻從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是他自己的影子。
冷酷、尖銳、鋒利。
但在冷酷、尖銳、鋒利的外表之下,是着一顆熾熱的心。
西門吹雪的心還未冷,但他不知道萬梅山莊的心是否如此。
他用歉意的目光看着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停了下來,“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劍?”
西門吹雪沒有猶豫地将劍遞出。
做出這個動作後,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劍是他的武器,一個劍客若是沒有了劍,那就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保證了。
換作其他人,他是絕不可能輕易把劍遞出,更何況還是一個隻見過兩面的人。
西門吹雪也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萬梅山莊看起來與自己太像了。
他的冷冽,他的尖銳,白衣仿佛帶着風霜,紅梅猶如鮮血般熱烈。
哪怕他不是萬梅山莊,也應該是個絕頂的劍客。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習劍!
這是他苦尋不得的對手。
更何況他極有可能就是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的手很白,在這樣幽深的夜裡,他的白堪稱冷寂,與烏鞘長劍對比鮮明,甚至有些刺眼。
他拔出劍,從劍鋒到劍柄,逐次看過,愛不釋手地捧着它。
萬梅山莊說:“不知為何,我一見到你便覺得親切。”
西門吹雪:“因為我們已經相處多年。”
萬梅山莊蹙眉,摸摸烏鞘長劍。
西門吹雪已深覺愧對他:“你可有哪裡不适?”
萬梅山莊:“沒有。”
西門吹雪:“你一直孤身在此地?”
“這裡很好,你看,在這裡可以看到山莊内的一切。”他指着下方,仍舊亮着燈的位置,“下面的人擡起頭,也能看到我。”
西門吹雪:“是。”
萬梅山莊問:“那間房裡居住的人類是誰?”
西門吹雪:“是我。”
萬梅山莊看向他。
“那是我的卧房。”西門吹雪道,“我自幼便住在那裡,至今已有二十餘年。”
“你是誰?”
“西門吹雪。”
萬梅山莊微微彎起眼睛,明亮的眼中盛滿笑意,“我喜歡這個名字。”
西門吹雪被這句話輕易地安撫。
即便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依然對自己存有善意,下意識地感到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