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唐母一巴掌打在臉上,“閉嘴!”
滿院子的寂靜中,唐父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烈酒,直到酒水糊了整整一臉,才輕輕拭去腮邊的水迹,“是爹無能”。
若不是他顧及所謂的兄弟情誼,又貪心不足,怎會上别人的套,走上賣女兒的路。
可如今,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你放心”,唐父放下酒盞,“家中的地契和房契已過到你的名下,以後,由你養爹娘一輩子”。
唐阮一愣,下意識看向唐母,卻在她的臉上看見了同樣的鄭重。
爹娘是商量好的。
她不由得沉默下來,莫說是清朝,便是現代人兒女雙全的家庭也多與兒子過活,便是偏疼哪個,也甚少由女兒養老。
與其說是給爹娘養老,倒不如說爹娘将家産全都給了她。
唐阮重新握住筷子,夾了片莴筍放在嘴裡細細咀嚼,爹娘的心思太過直白,讓人一眼便能看透。
他們是怕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無法在這個時代獨立存活,哪怕被人指着脊梁骨罵,哪怕兒子不好找媳婦,也要陪在她的身側。
一時間像是有一團棉花哽在唐阮的喉間,哪怕吞咽莴筍也無法咽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好”。
如果這樣能減輕爹娘心中的愧疚,她是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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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的車輪滾過青石磚,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很快又被熱鬧的人聲淹沒。
唐阮掀開布簾,夕陽下無數人腳步匆匆,奔向家中等待着的燭火。
熱鬧褪去,靜谧漸漸占據了上風,就連秋風也安靜下來,輕柔的吹在臉上。
唐阮依在車壁,酒意上頭,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在南門口的詹記停一下”。
出去大半日,總得給先生帶點東西,南門口的桂花糕最是香甜,不知先生能否吃得慣。
馬夫應了一聲,車輪偏離原來的軌道,奔向另一個方向。
詹記素來是要排長隊的,但今日唐阮運氣好,前頭隻有兩人在挑着點心。
她便沒有叫倚棋代勞,親自下車挑點心。
詹記裡琳琅滿目,唐阮先看了方糕,這是海甯的特色,不知先生吃過沒有。
松花糕清香不膩,或許先生會喜歡,桂花糕是招牌,肯定得包上兩包。
店裡,女孩像過冬的小松鼠一樣忙忙碌碌的選着儲備糧,而店外不遠處的李記藥鋪外有人正緊緊的盯着藥鋪。
可藥鋪人來人往,卻并不見山中女郎的身影。
陳朗歎了口氣,唐唐,他的唐唐,到底在哪兒。
打小陪伺候二少爺的小石頭也跟着歎了口氣,陳家富貴,二少爺人又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姻緣,但二少爺偏偏隻喜歡一個什麼叫‘唐唐’的女子。
因此,前些日子還被大少爺狠狠地打了一頓,如今身上的傷剛好,便日日守在李家藥鋪的門口,吃不好睡不香的,真真讓人心疼。
“少爺”,小石頭捧着一包點心,“多少吃些點心墊墊吧”。
陳朗瞥了一眼,是自己最喜歡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隻有這個季節才能吃到的糕點,可即便腹内空空,卻依舊沒有任何食欲。
“少爺,多少用點吧”,小石頭哀聲勸着,“您身子骨要是頂不住,也沒法去尋那位姑娘家的”。
海甯李家的每個藥鋪門口都守着他們的人,但是從未見過小李大夫的身影,更别提什麼勞什子未婚妻。
久等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小石頭甚至想少爺是不是上次上山的時候被精怪迷住了心神。
陳朗看着身邊人擔憂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他捏了一塊栗粉糕,可口中的點心卻失去往日的香甜,吃起來味同嚼蠟。
小石頭見主子用着不香甜,又勸道,“詹記新出了雲腿香餅,鹹津津的,您要不要嘗嘗?”
鹹的糕餅倒是少見,陳朗不經意地瞥向不遠處的詹記。
夕陽餘晖中,女孩一手提着油紙包,另一隻手正捏着糕餅往嘴裡送,兩腮被香甜的糕點塞得滿滿的,像個貪吃的小倉鼠。
陳朗這會的心跳格外快,追尋已久的人就在視線當中,反而讓他有種不真實感。
可能是幻覺,就像以前那樣,隻要一眨眼這些全都會消失。
他強撐着眼皮,因為太用力,眼球上爬滿了細密的血絲,卻根本不舍得眨眼。
唐阮踏在馬凳上,将手中的糕餅遞給包力倚棋、朝雲等人,“諾,這是給你們的”。
這次幻覺竟然還有聲音?
陳朗渾身的血液滾燙,心跳快到幾乎暈厥,他朝路中央走了兩步,同手同腳也不自知。
車輪的轱辘聲傳進耳中,而後是車廂中的交談聲,陳朗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馬車,僵硬的脖頸随之轉動,正巧看見晚風吹過車簾,露出精緻流暢的一張側臉。
好可愛。
好漂亮。
好想緊緊抱在懷裡,再也不松開。
無數大膽又沖動的想法一股腦冒出來,但陳朗還是強行壓下。
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絕不能打草驚蛇,更不能像上次、上上次那樣,失去唐唐的消息。
他垂下眼眸,悄悄的綴在馬車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