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省南部地區有台風登陸,柳城亦受波及,一連數天風雨交加。
千裡之外的西南小城,天氣則和煦得多,沒有夾雜着海洋鹹濕味的狂風暴雨,隻不過長期陰雨綿綿,濕冷入骨,異常難熬。
破舊的居民樓外,塵土堆積,雨水漫過,便成泥潭。
沈行遠一手拎着購物袋,一手撐着傘,慢悠悠地走過髒污的水泥路,進單元樓,拾級而上到第五層,右拐走到盡頭,停在一扇鏽迹斑駁的深綠色鐵門前,門上的春聯和倒“福”已經褪色皺卷。
這裡是少年時他與父母一同居住的地方。
鑰匙在鎖孔裡順順反反擰了好幾圈,才把門打開,沈行遠進門換上拖鞋,到廚房檢查天然氣是否已恢複供應。
沒什麼意外,如今水電氣都能正常使用,衛生也早已打掃幹淨,除了沒有取暖設備和煙火氣,這裡和千千萬萬家庭的栖身之所沒什麼兩樣。
整日奔波勞累,沈行遠已懶得挑剔,潦潦草草應付完晚飯,洗了澡,便躺下了。
他琢磨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認為已經妥當無誤,打算閉上眼入睡時,嚴大小姐蓦然來電。
聰明如嚴靜沉,想必已經明白他的最終答案,因此,這通電話早在他意料之中。
沈行遠接起來,“小嚴。”
嚴大小姐沒哭也沒鬧,平平靜靜,體面得有幾分像白教授,“您在哪裡?”
“四川。”沈行遠如實道,“回來掃墓。”
“你說會好好考慮,這就是你考慮後的答案,是麼?”
“是。”
“我不同意,沈行遠。”
“嚴靜沉,你是個成年人。”小孩兒才擁有逃避現實、無理取鬧的特權,成年人必須清醒、理智、懂事,“你要搞清楚,我們之間,決定權在我,不在你。決定我已經做了,不管你高不高興,請你接受。”
“我不接受。”
“挂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會回去了,小嚴。”
“你必須回來,我等你。”
台風很快攜暴風雨北上,留給沿路城市一片淩亂蕭索,天空再次放晴,陽光卻無熱度,寒冬終于籠罩而至。
嚴靜沉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絲,推開鐘山廣場那家清冷的花店的玻璃門。
一陣冷風吹進店裡,店主小姐正坐在收銀台後刺十字繡,被那風驚得叫針紮了手,她連忙抽了張紙巾包住手指,甜甜地迎道:“歡迎光臨!”
嚴靜沉并沒有走進去,而是指了指門口的水箱,說:“麻煩您幫我包束玫瑰。”
“那些都是賣不出去的殘次品,您要是買來送人,最好到裡面來選。”
“我不送人,殘次品正合适。”
好生奇怪的一位顧客。
“奇怪小姐”一連來店裡打包了三天的紅玫瑰,店主終于忍不住向她打聽,“您買這些花做什麼用啊?”
嚴靜沉淡淡一笑:“送仇人。”
好吧,更奇怪了。
嚴靜沉走出電梯,彎腰把玫瑰花放在1201室門口——
她想,既然我找不到你,就讓你來找我吧。
沒過多久沈家大門就被枯萎的玫瑰花圍了起來,白岚因看不下去,調侃說:“你工資要是多得花不完,可以放我這裡。”
嚴靜沉眨巴着眼睛賣慘:“壓根兒不夠花,還得靠您接濟呢。”
白岚因低頭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儲蓄卡放桌面上,“你不是嫌單位遠往返麻煩嗎,想搬出去住就搬吧,房子自己找,錢我出。”
嚴靜沉驚呼一聲,展臂熊抱住白岚因,高聲贊揚:“您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媽媽吧!”
“我怕你餓死在外面。”
“小瞧我。”嚴靜沉不服氣地輕哼,拿銀行卡的手卻十分誠實,“謝謝媽媽!”
白岚因無奈的笑笑,又往桌面上放下一枚車鑰匙:“跟車行說好了,等你調休了自己去提。”
嚴靜沉捧着車鑰匙直呼世上隻有媽媽好。
“有個條件。”
“您盡管說!”
“小沈的事,算了吧……”白岚因語重心長道,“他這麼做,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确了,強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勉強他呢?”
嚴靜沉默然片刻,主動交出車鑰匙:“我偏要勉強。”
“非要鑽牛角尖,你這樣做,耽誤的是自己的人生!他那個歲數,人生該經曆的事情都經曆了一遍,以後怎麼過都無所謂,你不一樣,你的人生才剛剛到最好的階段,現在要是不把握住它,以後老了,白發徒傷悲嗎?”
“您說的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
“你就是倔,不見棺材不落淚!”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讓我發瘋吧,說不定苦頭吃夠了,我就醒悟了。”
“你也知道自己在發瘋啊,那麼多花堆人家家門口,像什麼話?每次我路過醫院,都想幫你預約心理咨詢你知不知道?”
“媽,您真的不用擔心。”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段不願被提及的灰暗經曆蓦然重現,險些擊碎嚴靜沉強大的僞裝,“我現在很好,不用看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