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外孫女工地受傷,白老先生攜妻子一早從市郊老宅趕來看望。
嚴外婆帶來一後備箱農副産品,把電梯塞得沒有落腳的地兒,偏偏還有個外賣小哥在一樓進電梯,白岚因腰還沒抻直,又忙不疊地挪東西給人騰地兒。
鞋跟無意間碰到陶瓷花盆,發出清脆響聲,白岚因低頭看一眼那盆蘭花,納悶地問:“您怎麼還帶盆景過來,我和嚴靜沉哪裡會養花?”
“就是靜沉讓我帶的,說是要送朋友。”
白岚因暗自歎氣——向長輩伸手要東西投意中人所好,虧嚴靜沉開得了口。
外賣員看了看按鍵表,看數字“12”亮着,便沒再按樓層。12樓就兩戶人家,白家和沈家,白家沒人點單,這外賣必然是送到沈家。
電梯到12樓,外賣員果然徑直去敲沈家的門,來開門的是小沈加。
沈行遠今晨有趟短飛,留孩子一人在家中,讓他自行訂餐。
午餐準時送達,沈加打開門,便看見嚴外婆和白岚因在進進出出地搬東西。
沈加禮貌上前,向兩位長輩行禮問好。
好久沒看見這孩子,嚴外婆倒是惦記得很,親熱地拉着他說話,得知他家裡沒大人照顧,當即把他領回家。
客廳裡坐着不苟言笑的白老爺子和病患嚴靜沉,老爺子一看見沈加,眉開眼笑,指着旁邊沙發說:“小加,快坐!”
沈加禮貌地向老爺子問了好,依言坐下。
嚴靜沉:“……什麼情況?”
“大人不在家,小可憐沒飯吃,自己點外賣呢,小小年紀,過得真不容易!”外婆心疼地摸了摸沈加的腦袋,把他交待給嚴靜沉,轉身去安置行李。
嚴外婆和白岚因慈祥好相處,白老爺子和嚴大小姐的氣場則完全不同,沈加不敢同他們說話,正襟危坐,抱着自己的外賣,低頭玩脖頸上挂的兒童電話手機。
嚴靜沉看了他好一會兒,柔聲問:“你爸呢?”
小孩依舊惜字如金:“上班。”
他似乎早習慣了這種自力更生的生活,否則面對别人的憐憫,如何能做到不卑不亢?
嚴靜沉沒有再問,低下頭繼續玩手機,幾秒後又擡起頭,将電視遙控遞給他,“電視我們不看的,你要想看動畫片,自己換台。”
沈加怔了下,雙手接過遙控器,“謝謝。”
沈加本以為,按幾天前他對嚴靜沉的無禮态度來說,他是不能從這個冷心冷情的“姐姐”這裡得到任何善待的,然而對方沒有記仇——她和她的家人一樣善良大度。
沈行遠從機場回來,進門便喚孩子。
沒人應,他心裡一緊,放下登機箱四處找,沒找着,連忙給孩子打電話。好在,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聽見小家夥開心地喊他“爸爸”,懸着的一顆心才落地,嗔怪道:“你人呢?”
“在白阿姨家……”
“你跑他們家去幹什麼?”
沈加便不吭聲了——要是老實承認自己是被嚴外婆用“好吃的”哄來的,父親隻會更生氣。
轉念一想,又覺得他肯定能猜到原因,回去被他兇一頓是免不了了。
通話結束,嚴靜沉立即問道:“你爸回來了?”
沈加點點頭,起身朝三人鞠躬道:“爺爺、奶奶、小嚴姐姐,謝謝你們的照顧,我回家了。”
話音未落,門鈴已響起。
外婆起身去開門,沈加連忙跑到廚房跟白岚因道别,不等白岚因答應,他已一溜煙跑到外婆身邊,似乎有個輩分更高的長輩撐腰,他才有勇氣面對父親的冷臉。
一見面,果真被沈行遠瞪了一眼,不過那眼神裡沒有憤怒,全是無奈。
兩個大人走了一番客套的過場,嚴靜沉豎起耳朵聽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白家這一家人,沈行遠隻跟她生疏。
他人這麼好,對誰都溫文有禮,為何偏偏從不給她好臉色?
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
沈行遠并不認為自己有多好,特别是被人攪亂了生活秩序的這段時間,他似乎總有發不完的脾氣,比如此時,他又黑起一張俊臉,吓得小沈加噤若寒蟬。
意識到這個情況後,沈行遠立即收斂了脾氣,柔聲問:“你不是說讨厭小嚴姐姐嗎,為什麼還跑她家去玩?”
“我喜歡奶奶和白阿姨!”小孩兒邏輯清晰,理直氣壯。
“她不是你奶奶。”
“那我可以把她當做奶奶嗎?”
“不可以。”沈行遠臉色倏地陰沉起來,威脅道,“以後不準再提奶奶。”
沈加心中驚懼,嗫嚅着點頭,“知道了。”
齊女士早在沈加出生前故去,小沈加不曾見過自己的親奶奶,他常常向長輩問起,父親雖不愛多談,但絕不像今天這樣大發雷霆。
沈加年幼懵懂,哪裡想得明白錯在何處,隻害怕父親因此将他抛棄,于是癟嘴大哭起來,“我錯了,爸,我以後再也不去白阿姨家玩了……”
沈行遠頓時洩了氣,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連連認錯。
沈機長這一天,心情照舊跟坐過山車似的高低起伏,迂回轉折。
晚飯後,父子倆一塊坐地毯上玩格鬥遊戲,沈行遠思慮再三,還是問了個特别沒有父親威嚴的問題,他說:“兒子,我們請個保姆行不行?”
沈加:“?”
怎麼又是這件事?
小孩兒熟練地搖頭,“不要!”
“請一個吧,我不在家的時候沒人看着你,我不放心。”天知道今天他從機場回來沒見着孩子的時候,心裡有多慌亂。
沈加沉默。
和過去每一次商量一樣,依舊是無效溝通,沈行遠這次不打算再遷就他,“就這麼定了啊?”
“不要!”沈加着急地說,“有人照顧我的話,你更加不管我了!”
“我什麼時候不管你了?”
沈加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幕,發力操作手柄,以一套快狠準的連招将對手KO擊倒。
父子倆一塊打遊戲,輸赢通常五五分。有來有回是親子競技的基本樂趣,所以沈行遠深谙放水之道,樂于且善于成為被打敗的一方,然而此時看着氣鼓鼓的沈加,他仿佛覺得遊戲角色發出的招式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電視屏幕上被擊殺的那個形象,是他自己。
沒有人對他完全滿意,母親是這樣,曾經的妻子是這樣,還未懂事的孩子也是這樣……
可悲,可笑。
夜跑五公裡,把煩心事攪成一團漿糊,然後随冷水沖進下水道。
頭發也懶得吹,用毛巾随便擦擦便躺到床上。
丢在軟被上的手機恰好響了一聲,他拿起來看,是嚴大小姐發來消息,問明日是否有空。
沈行遠的第一反應是皺眉,不知這姑娘又要作什麼妖,想了想,還是平心靜氣地回複:【有,什麼事?】
嚴靜沉:【外婆給我送了一盆蘭花,我不會養,送給您。】
沈行遠:【我不要。】
嚴靜沉不慌不忙:【那好,拔了扔垃圾桶,讓它死。】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沈行遠用力戳鍵盤:【麻煩您先養着,等外公外婆回和溪了,我過去取。】
嚴靜沉:【收到!】
嚴靜沉:【對了,祝您國慶快樂!】
附一張貓咪比心的表情圖,上書二字:啾咪~
沈行遠冷峻沉郁的臉色終于裂開,漾出一抹淺笑,打字也變輕快:【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