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靜沉色眯眯地盯着他的手。
手掌寬厚,五指修長,骨節凸起明顯,是一雙有力的手。
沈行遠注意到她的視線,無語搖頭。
嚴靜沉于是看向他的臉龐,他是非常标準的直面型,眉毛粗犷,眼窩深陷,鼻梁直挺,唇瓣略薄但并不幹癟,下巴冒出點點青灰色,但皮膚狀态絕佳,這使他看起來十分年輕。
“幹嘛這樣看我?”沈行遠忍不住發問。
“你今年多少歲?”
“37。”
“大我12。”這個年齡比嚴靜沉猜測的更年長一些,但仍在接受範圍内,“你沒有女朋友,那有沒有crush的對象?”
沈行遠驚得一腳踩下油門,差點蹭到前面那輛車的車尾。
反應這麼大?
意識到自己似乎開玩笑過頭,嚴靜沉正色道:“你别急,我就問問。”
沈行遠很急,而且心驚,他仿佛感受到一束平靜而深沉的目光,從十多年前的故鄉舊居,穿越時空,再次投射到他身上。
他依然記得少年時代的某日,他在巷口與同行的女同學告别之後,轉身看見母親的情景——她面容恬靜,尖尖的嘴角似乎還帶着點笑意,眼神卻陰狠得像淬了毒。她像一條受到侵犯的毒蛇,蓄勢待發,要給敵人緻命一擊。
齊女士是個雙面人,沈行遠若循規守矩,她便是個慈母,對孩子溫言細語、體貼關懷,不亞于世界上任何一個母親。但是,她制定的規則像一隻狹小的通電的鐵籠子,誤觸則緻死,由此将籠中人束縛得難以喘氣。
就連與女同學說笑都是破壞規矩,都要受罰。
在牢籠裡待得太久,規則早已融入沈行遠的血肉,所以即使齊女士故去多年,他依然害怕沾染任何不正當的男女關系。
沈行遠清楚地知道,母親并沒有真正離開,相反的,她變得無處不在,而他,自始至終都活在她的陰霾籠罩之中。
因此,和喬靈撕破臉後,沈行遠一直都沒有另覓良緣的打算。他平日裡除了工作,要麼宅家睡懶覺,要麼出門旅遊,生活過得不要太惬意,何苦談對象自尋煩惱?
不過此時煩惱主動上門尋他——嚴大小姐講話好冒昧,他真想把她趕下車。
沈行遠正要開口訓斥,被她擡手制止:“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答案了。”
她知道什麼?
她什麼都不知道,隻會亂猜和腦補。
沈行遠郁結。
嚴靜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沈行遠,你知道的吧,我喜歡你。”
這一次,沈行遠沒把油門當刹車踩。
他表情寡淡如常,手腳分毫不抖,隻有心跳暗自停頓了一下,許久才反應過來:哦,他被面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表白了。
沈行遠轉過頭,正對上小姑娘熱忱又坦蕩的視線,早先她還知含蓄守禮,現在已然沒有半點收斂之意,笑吟吟地問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嚴靜沉,我大你12歲。”沈行遠反問,“我們怎麼在一起?”
“12歲而已,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
“這我可沒辦法,我又不能讓自己早生十年!”
“胡說八道!”沈行遠簡直要被她的腦回路氣死,餘光瞥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又心軟,“小嚴,感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也不是你看見的那麼好,我們不合适,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
“怎麼就不合适了?我們這段時間不是相處得挺好的麼?”
“我同你相處,是希望你看清楚,我不是一個适合發展感情的對象。”
“這件事七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你不知道麼?”回憶起往事,嚴靜沉眼眶泛紅,“你總是在外面飛,想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每次給你發消息,都要等好久才有回複……可我還是喜歡你啊,這七年,我一刻都沒有……”
“别再說了,我懶得聽。”
“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你,我想跟你談戀愛。”嚴靜沉一字一句把話說完。
“很抱歉,我們不合适。”
“合不合适總要試過才知道!”
積壓多年的委屈,在面對拒絕的這一刻,擁有了形狀和力量——
那是一座噴發的火山。
憑什麼她苦苦等候多年,最後隻換來一句輕飄飄的“不合适”?
“那隻是無用功——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公主生氣,沈行遠心慌意亂,“大小姐,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以身試錯,就算你要試,對象也不該是我。不管是七年前、現在、還是以後,我跟你都隻會是兄妹。”
“我不樂意。”
“你當自己還是幾歲的小孩子,凡事隻憑心情來?”
“你也不待見我……”
“我沒有。”
“你想和沈加媽媽複合?”
莫名其妙一句話,問得沈行遠摸不着頭腦:“為什麼這樣說?”
“如果你對那段婚姻已經沒有留念,沒打算破鏡重圓,為什麼不能接受我?”
“她是她,你是你,我怎麼對你跟她沒有一點關系。”
“真的?”
“真的。”
嚴靜沉立馬止住眼淚:“所以,你拒絕我,隻是因為年紀問題?”
破壞一段關系穩定性的因素遠不止于年紀,性格、三觀、社會地位、家庭條件……不勝枚舉。沈行遠可以想象,倘若交往這樣一個嬌縱的受盡寵愛的年輕女孩,他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與喬靈的戰争讓他元氣大傷,甚至杯弓蛇影,他絕不願跳出舒适圈,再像年輕時那樣不計得失地為誰交出一顆真心。
壓抑的空間裡,隻有音樂敢于縱情——
為何你不懂
隻要有愛就有痛
有一天你會知道
人生沒有我并不會不同
人生已經太匆匆
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胧
忘了我就沒有痛
将往事留在風中
……
好應景,句句唱着他的心裡話。
詞作人李宗盛少年時曆經坎坷,字裡行間便見豐富閱曆與強大内核,隻不過,這種與遺憾和解的釋然并不适合此時的嚴靜沉。
多年來深深紮根在她心裡的執念還未被連根拔起,沒有承受過抽筋扒皮的重塑,又何來雲淡風輕的從容?
“我非你不可。”沈行遠不答,嚴靜沉便當他默認,“等我變成老阿姨,年紀就不是問題了,對麼?”
沈行遠眉頭深皺,風度盡失:“你有病吧?”
嚴大小姐喜提新标簽: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