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接回家中時,那孩子已經十歲,面色淡然,處事不驚。
産屋敷家主擔心這孩子不親近主家,要求他照顧自家長子,熟絡感情。
長子雖年幼早慧,卻身患絕症,實在可惜。
他撫摸男孩的頭,讓他多多謙讓些長子。
那孩子繼承了姐姐姣好的容貌,一颦一笑都能輕易博得下人好感,因為流落十多年的經曆,也更加聰明懂得察言觀色。
将家主送給他的家徽腰飾挂好,柔聲道:“好。”
産屋敷家的仆從衆多,消息也自然靈通,聽聞家主大人帶回來一個私生子,并且是親自迎接的,非常重視,自然上趕着巴結。
消息很快傳到了那位病弱的長子耳朵裡。
“聽說大人親自接回的養子自稱不鳴,多麼美好的名字啊,人也非常俊秀呢。”
“姓氏呢?還沒有定下嗎?”
“應當是姓産屋敷吧。”
繼承姓氏後意味着可以分得家中資産,那個私生子更是由家主手把手教導。
除了安靜吃飯的香奈,其餘人都在談論着那位小少爺。
對,是小少爺,沒有人敢稱呼他為私生子。
“你說,我們中誰會被挑選侍奉那位小少爺啊?”一個天真的女仆問到,卻被身邊的猛地捂住嘴。
一個矮小的身影緩緩推開門,他面若白紙,唇色極淡,陰沉沉地撩開唇角說道:“那就你吧,去伺候我那個弟弟。”
他側了下頭,咳嗽兩聲。
對着跪拜在他面前的顫抖不止的一衆奴仆微笑:“你們都可以如願去侍奉他。”
日複一日飲用的湯藥并不會讓他身體轉好,藥苦澀難聞,令他心情更加糟糕。
他命令下人将那三個仆人勒死,屍體裝進木盒中送到那個私生子的房間裡,想象着那小子打開木盒後驚恐吓尿的表情,心情好了些許。
風順着沒有關合的窗戶吹進,他像是被刺激到了咳嗽個不停,呼吸了好久,面色已經泛紅,卻怎麼也壓制不住那股咳意。
他捏着沾血的手絹,他目光充斥着陰狠憎恨。
這副孱弱病态的軀體配不上他,他應當在太陽下自由行走,身着華美和服,與他人在宴席上飲酒對詩,亦或者到城外策馬狂奔。
他拾起藥碗,砸破紙窗,玉碗響起清脆的破碎聲。
“滾進來。”他語氣冰冷。
一個身着素色和服的男孩推開門,錯神須臾間,那孩童赤腳走進屋内,拾起那些碎裂的玉碗。
捏着他的手腕說道:“有傷到這嗎。”
他用白繃帶遮擋住一隻眼睛,眉眼彎彎,笑起來可親。
令人作嘔—
‘啪’的一聲,男孩被這巴掌打的身子一歪。
指甲在他臉上留下五道紅痕,男孩的笑容消失了。
“低賤的野種,也配踏進我的屋子。”無慘面露嘲諷的笑意,手指微微顫抖。
“你們先出去吧。”
他聽見那個私生子高聲道。
将所有下人驅趕出屋,他臉上的微笑像是一層薄冰,散發着寒意。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我對你的印象很差。”舌尖抵住口腔内壁,感受腫痛的面頰,他心情極為不悅。
他微微側頭,冷淡的注視着病榻上的男孩:“你送我的禮物也收到了,簡單說吧,我是來回禮的,無慘兄長。”
————
饑荒,戰亂,餓殍遍野
流寇不斷,田地荒廢。
距離平安時期已過去三百年。
但這個時代更加糟糕。
為了活下去頗費一番功夫,易子而食已成尋常,一開始我分不清現在的時間,直到被一隊武士抓住。
不過,他們對我很友善,給我吃食和衣物,剃掉枯草般養着跳蚤虱蟲的頭發,我活像個小瘋子,被送到一戶人家裡。
在這裡,我生活了大半年。也知曉了現在是距離我所生活的平安時期過去三百多年,那年京都内發生暴亂,很多人死于災難中。
我問他們,知道咒術師嗎?
陰陽師?
是指那些侍奉神社的巫女?
當然有啊,如今的天皇大人也十分尊崇能和神明溝通的神官噢。
不是的,是咒術師。
三百年後,已經沒有咒術師的存在了。
沒有人記錄我們身為咒術師的曆史,随着暴動後泯滅在前人的記憶中。
就連這具年幼的身體也隻殘留一點咒力,不成氣候。
“眼睛也毀了,好可憐。”女人撫過我的臉龐,垂淚道。
我啃着白面饅頭,沒有解釋。
在這裡生活大半年後,女主人将我送到京都内,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裡,但三百年後的光景和我記憶中的京都無法重疊。
産屋敷家的家主是位極其年輕的男人,将我收為養子,意在繼承他的家族,也就是未來的家主。
聽說他本有個長子,但長子年幼患癌,活不了多久,應該是個可憐孩子。
令我沒想到,也是個披着人皮的幼鬼。
他将三具仆人的屍體擠壓進木盒裡,搬到我院中,打開的那刻,蛆蟲,蚊蠅飛出,可憐的屍體在夏日裡暴曬許久,流淌出的惡臭膿水滲透了木盒。
我吩咐下人将這三具屍體安葬,又找來仆人詢問原因。原來是這三個人閑聊時透露出想要侍奉我的意圖,被那位少爺得知,接着就變成屍體了。
不止這三條命,産屋敷家的小少爺喜怒無常,宅中因他而死的仆人數不勝數,管家早就習慣。
小少爺的聽力很敏銳,在我剛剛靠近房内時,那盞玉碗擦着我耳側摔碎,玉瓷碎裂一地。
“滾進來。”他語氣冰冷,态度不耐。
常年纏綿病榻的人大多情緒不穩定,我原本是想柔和些對待他,多些寬容。
但這小子一巴掌打碎了我的溫柔夢。
血順着嘴角緩緩流出,舔了口,腥的厲害。
我将他壓倒在柔軟的厚被中,握緊纖弱的脖頸,感受着青經順血管暴起,一股一漲的收縮着,他呼吸被我切斷,心跳如鼓,短促而淺薄,掙紮中手指撤下我的繃帶,如封印般散開。
那雙黑色的眼瞳布滿了恐懼,以及求生的本能。
那顆本就跳動吃力的心髒漸弱,即将停止的前夕,我松開手。
啊,對了。
小少爺現在算是我的哥哥。
我嘴角噙着笑意,将他攏入懷裡,為他擦拭掉汗水。
“家主大人讓我照顧你,我們以後應該是要住到一起,一同吃飯休息,所以啊,你要乖點。你不會想體驗我教育壞孩子的手段,是吧,哥哥。”
三百年前的老妖怪管一個七歲孩童叫哥哥,我沒忍住笑出聲,笑的身子都在抖。
“我要告訴父親,讓他殺了你!”
可看到懷裡小少爺陰毒恐懼的神情時,笑意斂去了幾分。
對不乖的孩子,我從不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