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旁邊的詹姆似乎在聽萊姆斯說着魁地奇杯結束前訓練賽的事情,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刻意拔高的、顯得有些誇張的笑聲。
“——然後那個赫奇帕奇的替補追球手,”詹姆揮舞着叉子,叉子上還戳着一塊搖搖欲墜的烤土豆,聲音洪亮得足以蓋過附近的談話,“梅林的臭襪子啊,他居然騎着掃帚直接撞到門柱上了!砰!像隻沒頭蒼蠅!”他模仿着撞擊的動作,引得旁邊的佩迪魯也跟着嘿嘿笑起來。
西裡斯配合地揚起嘴角,扯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灰眼睛裡的笑意卻并未完全到達眼底。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詹姆的誇張描述,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掠過對面。目光的落點,是伊芙恩握着鋼筆的那隻手,那支筆的尖端,正懸在她那張寫滿課程名稱的羊皮紙上方。
他能清晰地看到筆尖上凝聚的那一小滴飽滿的深紫色墨水,随着她手腕細微的動作,在燭光下微微顫動,折射出一點幽暗的光澤。
她劃掉“占蔔”時那份幹脆利落、不留餘地,尤其是最後那句“愚蠢行為”斬釘截鐵的論斷,讓他撕扯面包的手指無意識地頓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
“算術占蔔?”這邊的詹姆像是突然被這個詞戳中了神經,他猛地轉過頭,越過西裡斯,目光直接投向了伊芙恩和莉莉,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優越感和促狹的神情,“哈!那不就是成天跟一堆數字和星盤打交道嗎?‘噢,親愛的,根據你的生日數字除以七的餘數,加上今天的月亮盈虧相位……’”
他故意用一種極其刻闆、拖着長腔的語調模仿着想象中算術占蔔教授的樣子,引得旁邊的佩迪魯又發出一陣壓抑的嗤笑。萊姆斯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帶着一絲無奈的笑意。
詹姆的聲音更大了,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種張揚的嘲弄:“要我說,有那時間算來算去,不如去球場多飛兩圈!純粹浪費時間,專門給那些——呃——喜歡做無用功的人準備的‘數字遊戲’!”
他故意拖長了“數字遊戲”的尾音,挑釁的目光掃過伊芙恩,最後落在莉莉臉上,似乎想博得她一絲贊同的笑意。
伊芙恩原本對算術占蔔也說不上有太大的興趣,然而,詹姆脫口而出的“無用功”三個字,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猛地刺中了某個尚未愈合的傷口。
伊芙恩握着羽毛筆的手猛地一僵。
筆尖上那滴飽滿的深紫色墨水,失去了控制,“啪嗒”一聲,沉重地滴落在“占蔔學”那被劃掉的名字旁邊。墨滴瞬間在粗糙的羊皮紙上暈染開來,洇成一個不規則的、邊緣毛糙的小小墨團,迅速擴散,像一小塊突兀的淤傷,蓋住了下面幾個模糊的字迹。
深紫的顔色在米黃的羊皮紙上顯得格外刺眼,如同一個無聲的控訴。她盯着那個墨團,仿佛被那深紫的顔色灼傷了眼睛。這顔色讓她無法抑制地想起躺在醫療翼病床上看似完好無損的西裡斯,想起那個原本藏在有求必應屋深處、現在被鄧布利多保管、散發着冰冷惡意的拉文克勞冠冕。
在這段時間裡被伊芙恩壓得死死的情緒又在這一刻炸開——就像活火山噴發的前奏。
她明明那麼認真地告訴他伏地魔的魂器有多危險,再三提醒他不要獨自貿然行動。可他呢?辯解着什麼自己有分寸,可事實就是他把她所有的擔憂和基于原著的警告都當成了耳邊風!
他這種把自己的性命當作兒戲、把她的警告視作“無用功”的魯莽,才是真正的愚蠢!
指尖用力,指節因為過度攥緊而微微泛白,她沒有擡頭去看對面發出嘲笑聲的源頭,但纖細的頸背卻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透着一股無聲的、壓抑的憤怒和冰冷的失望。
禮堂裡其他嘈雜的聲音,餐具的輕碰、遠處的低語、食物的香氣,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推遠了。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刻意放緩的、帶着微顫的呼吸聲。
莉莉立刻感覺到了伊芙恩驟然繃緊的沉默和那不同尋常的冰冷氣息。她立刻不滿地瞪向詹姆,漂亮的綠眼睛裡燃起兩簇小火苗:“詹姆·波特!沒人問你意見!管好你自己的掃帚柄就夠了!”她的聲音清脆有力,帶着護短的鋒利。
說真的,詹姆今天這沒頭腦的發言,真是白瞎了他之前在莉莉面前刷的印象分。
詹姆被莉莉一瞪,剛才那股張揚勁兒瞬間萎頓了大半。他有點讪讪地摸了摸自己本就亂糟糟的黑發,小聲咕哝了一句:“開個玩笑嘛……”聲音明顯低了下去,眼神也飄開了,不敢再直視莉莉惱怒的臉龐。
他也隐約察覺到伊芙恩的反應似乎有點過激了,那冰冷的沉默讓他有些莫名的心虛。
就在這時,西裡斯的目光終于不再掩飾,直直地落了過來,不再是之前的眼角餘光。他灰色的眼睛像冬日結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伊芙恩低垂的側臉,和她面前羊皮紙上那個刺目的、深紫色的墨團。
那目光裡有探究,有因她的激烈反應而升起的困惑,有習慣性藏起來的關切,但更多的,是因兩人持續冷戰而生出的、不肯低頭的别扭(更何況他自認為已經低過頭了),還有一絲被那句“愚蠢行為”隐隐刺中的不自在。
他當然明白她劃掉占蔔時那冰冷的評價,以及此刻的憤怒,不僅僅是對課程的選擇——那更像是對他尋找冠冕那件事遲來的、冰冷的審判。
伊芙恩雖然依舊垂着眼簾,死死盯着那個仿佛在無聲控訴的墨團,卻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和複雜的溫度,像實質般落在她的皮膚上,讓她頸後的汗毛微微豎起。
她握着筆的手指收得更緊了,指節白得吓人。兩人之間隔着食物的香氣、杯盤的輕微碰撞、莉莉室友們好奇又有些不安的打量,以及詹姆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尴尬氣息。
那張羊皮紙上的墨團,深紫、混沌、邊界模糊,像一塊無法忽視的淤痕,頑固地印在米黃的紙面上——它既是詹姆嘲弄“算術占蔔”的意外産物,更是西裡斯那場被她視為“愚蠢無用功”的冒險所留下的、至今未能消散的陰影與傷痕,冰冷地橫亘在兩人之間。
午餐時間在一種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凝滞中緩慢流逝。家養小精靈們悄無聲息地開始收拾空盤,那些色彩鮮豔的彩蛋餡餅被撤了下去。
莉莉和她的室友們重新低聲讨論起魔咒課作業,瑪麗和克洛伊交換着羊皮紙互相參考,但氣氛明顯不如之前輕松。詹姆也收斂了不少,轉而和萊姆斯讨論起下午去球場練習新招式的可能性,隻是聲音壓低了許多,目光偶爾瞥向莉莉時還帶着點小心翼翼。
伊芙恩沒有再動筆,她隻是看着羊皮紙上那個刺眼的墨團,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面上劃過,感受着那一點微微凸起的、被墨水浸透的痕迹。
古代如尼文的勾選堅定清晰,占蔔課的否決幹脆利落,唯有這個意外的深紫墨漬,帶着混亂、不請自來的分量和某種冰冷的象征意義,頑固地存在着,如同一個無聲的句點,暫時封住了所有和解的可能。
她能感覺到,對面的目光并未完全移開。西裡斯似乎也沒再投入到詹姆他們壓低聲音的讨論中,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着,視線偶爾還是會掠過她的桌面,掠過那張被墨漬污染的選課單,眼神晦暗不明。
終于,伊芙恩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似乎讓她紛亂的心緒強行沉澱下來。
她沒有擡頭去看任何人,隻是伸出手,将那張洇着深紫色墨迹的羊皮紙仔細地折了起來。動作很慢,很輕,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在封印一個不願再觸碰的秘密。
折好的羊皮紙被她緊緊攥在手裡,那刺目的墨漬被徹底隐藏在内裡,隻在折痕邊緣透出一點點暗影。然後,她将折好的紙和那本厚厚的《古代如尼文初級圖解》一起,收進了自己放在腿邊的書包裡。
做完這一切,她才擡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莉莉,刻意避開了對面的方向:“我先去MRA了,有點東西要查。”她的聲音很穩,聽不出太多情緒。
莉莉看着伊芙恩平靜下掩藏的緊繃,綠眼睛裡滿是擔憂,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好吧,晚點老位置見?”
“嗯,老位置見。”伊芙恩站起身,書包帶子滑過肩膀。
她沒有再看格蘭芬多長桌對面一眼,仿佛那裡隻是空氣。轉身離開了這片金紅交織的、此刻對她而言喧鬧卻冰冷的區域,背影挺直,腳步平穩,像一艘沉默駛離風暴邊緣的小船,隻留下身後餐桌上那些複雜的餘韻,以及那個被深藏起來的、帶着深紫色墨漬的傷痕與未能解開的結。
西裡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禮堂大門的光影裡,才慢慢收回,灰眸深處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他無意識地捏緊了手中早已冷掉的面包,指節同樣微微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