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又問了孩子的名字長相斤兩,甚至裴娴的身體狀況,張茂扶額:“那時情勢緊急,我擔心你還來不及,在門房遇上薛五郎,隻來得及與他略寒暄兩句,哪裡有空閑問這些!”又道:“左不過幾日就能回京,到時你親自去看望她們娘倆好了。”
當然要去的!裴妍點頭。
張茂卻有些不滿地又将她拽回到自己的大腿上。就聽他語調柔和,卻帶着不容抗拒的迫切:“待你出了孝,我就請族老登門,商議我們的婚期。”
“别鬧!”裴妍推他不得,又聽他貿然提到婚事,羞道:“說正事呢!”
張茂點頭:“我說的也是正事。你首先要嫁給我,然後我們才能生兒育女呀!”
提到生孩子,裴妍的臉更紅了。雖然幾天前,倆人還在農家小院裡讨論過生兒生女的問題。可那時張茂還清醒着,一本正經的,不像如今這般糾纏在一處,那感覺能一樣麼?
“你……什麼時候這麼沒臉沒皮了!”
“阿妍”,張茂抱着她不再亂動,灼熱的氣息帶着一絲酒氣噴在她的耳後,似是訴苦,又似喟歎:“我已經二十又四了。”
裴妍沉默下來,心裡似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軟,又甜又苦。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初時等她長大,如今等她出孝。
與他同齡的大哥、二哥,包括薛翊,都有孩子了,而他,卻還沒有成親。這在哪怕是晚婚成風的中原世家裡,都是很遲的了。
“要不,你納個妾吧?”裴妍言不由衷地道,軟和裡帶着無可奈何的酸澀。
不料,張茂卻突然将她放開,兩隻手掌掰過她的肩頭,蹙着眉頭,上下打量着她:“誰給你出的主意?”
裴妍扭過頭去不說話。
張茂将她的頭再次掰回來,兩隻手捧着她的臉頰,額頭貼上她的。就聽他道:“以後不許再說這話!”
見裴妍眨巴着杏眼,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張茂鄭重地道:“我在你母親面前,以身家性命起過誓,此生隻你一人,不管有無子嗣,均不改其志。我是武将,生死隻在轉瞬,你莫要咒我!”
這話說得裴妍也緊張起來,趕緊“呸呸呸”幾聲,又仰起腦袋對着四方虛空連連作揖:“小女剛剛都是混說的,神仙切莫當真!”
張茂忍笑看着,眼裡滿是寵溺……
為照顧裴妍的身體,諸人雖是禦馬好手,卻行速不快,直到第八日洛陽城門關閉前,才将将入了城。
裴妍一身男裝,臉上塗了半夏給她的脂膏,隐在一衆部曲當中,并不顯眼。
一行人從東市和幾個相鄰的街坊間穿行而過。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如今的京城——似乎與月前并無多少不同。
那街邊的胭脂鋪子門口依然車水馬龍,貴女如雲;那做布莊生意的小厮,依然在門口聲嘶力竭地推銷新到的蜀錦;還有那個茶樓——以往她和裴妡幾個最愛去的地方,如今依然高朋滿座,裡面絲竹雅樂,好不熱鬧。
衆人行到胡餅鋪時,裴妍見到半夏突然離開隊伍,往鋪子那裡而去,顯然有事交接。她們卻沒有停留,徑直往涼州刺史府走。
“我們先去見過兄長,回頭再送你去景政坊。”
裴妍點頭。此次她能輕易脫困,多賴張大郎回護,于情于理,她都該登門緻謝。
“還有大娘的重甲,我也該完璧歸趙。”
提起長姊,張茂眉眼間露出一絲溫軟的笑意:“已派人去唐家送信,約摸晚間你便能見到她了。”
夏日的傍晚熱意未減,道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一行人自入城後便放慢腳步,隻聽雨一人早一步入府報信。故而他們剛入坊門,便有涼州刺史府的部曲和仆婢等在那裡接引。
前行數裡,便遠遠見到張寔攜一幹幕僚及家臣等在府門前。
裴妍見張大郎身邊站着一位面容昳麗的少婦,一身绛紫襦裙,頭梳靈蛇髻,額頭塗着一抹鵝黃,見到他們未語先颔首,一副落落大方之态——心知那便是張寔的發妻、張茂的長嫂賈氏了。
張茂扶着裴妍下馬,帶她與兄嫂見禮。
裴妍還未過門,大家又都是年輕人,倒沒多少拘束。
張茂将她托付給大嫂賈氏,叮囑她道:“你和容秋先随阿嫂去休整,我們晚些見。”
裴妍點頭,看向身邊的賈氏,淺笑盈盈:“有勞阿嫂。”
于是賈蓁一口一個“妹妹”,笑容可掬地把裴妍往門内引。
裴妍轉頭,見張茂與張大郎率着一幹人等邊聊邊往另一邊的園子而去,想來是外書房的方向。她自己則跟着賈蓁及衆仆婦,穿過抄手遊廊,跨過二門,往内院而去。
“妹妹不必拘束,家裡沒有大人,隻他們兄弟兩個。你有什麼想要的,或是下人伺候不得當,直接說與我,也是一樣的。”賈蓁邊引路邊與她說話。
裴妍含笑點頭,眸子浮光掠影地自園子裡劃過。府裡比起幾年前顯然重新整治過——園林東擴不少,院内新開了一方荷花池,池邊還造了一座石舫,庭院裡随處可見彩綢緞帷,相比之前,雅緻許多。再見身邊侍奉的仆婢,皆低頭趨步,偶然回話不卑不亢,行禮間進退有度,規矩不輸世家大族。
“勞煩大嫂。”她客氣道,心裡卻佩服得緊——這位嫂嫂雖出身商賈,治家卻很有幾分手段。
賈蓁将她引至後院客室。内裡筆墨、閑書、熱茶、小食皆布置妥當,甚而圍屏後的熱湯也已備好。
“阿妹且更衣,晚上便在家裡用飯。長姊一家也會來。”
裴妍趕緊點頭緻謝。
賈蓁又留下一幹仆婢在外候命,内室交于容秋,自己先去花廳布置。
容秋要伺候裴妍更衣。裴妍卻道:“你自去找你那些堂表姊妹說話,我這裡不用勞神。”
容秋确有此意,隻是裴妍剛來她就走,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