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裴妍,素來心大,韓芷不跟她玩,她找别人就是。
最傷心的莫過于裴憬,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韓芷怎麼突然就不理自己了!那麼多親戚女眷裡,他獨獨喜歡韓芷,覺得這個妹妹怎麼瞧怎麼漂亮,人也鮮活,和她說話有問有答的。
韓芷以前還肯敷衍裴憬,在被張茂拒絕後,她對整個裴家都敬而遠之。裴憬也算是枉受了池魚之災。
上巳之後,張茂就匆匆回了一趟家裡,他與劉淵約的旬日,在此之前,他得先與父兄通個氣。
張家自賈蓁這個長媳進門後,面貌有了很大改變。往常張家到處灰撲撲的,陽剛有餘,柔情不足。賈蓁進門後,婆婆馬氏手把手帶了她月餘,見兒媳很有本事,家事處理起來遊刃有餘,就放心地把洛京的事交給了她,自己回涼州打理祖産去了。
賈蓁接手張家後,用娘家帶來的陪嫁,把家裡從門房到内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待張茂進府時,才發現家裡面貌煥然一新。到處珠帷錦帳,很有幾分钜鹿郡公府的氣派。下人裡婢女也多了起來。之前張府隻三個爺們兒并幾個清客,多用的小厮童子,除張軌有一房妾室并兩個婢女外,再沒别的女眷。
如今賈蓁進門後,又有不少陪房婆娘及家生婢子,穿着統一的制式青麻春衫,來回穿梭在回廊花園裡,給家裡添了不少亮色。
見到張茂回家,不少年輕的婢女目露春色,路過他身邊時皆盈盈見禮,走路的速度亦放慢了些。
不過張茂目不斜視,直奔父親書房。
張茂來家的時候,張寔還在官署,隻張軌并兩個涼州來的門客,名喚氾瑗、陰充的在書房議事。
與父親互通消息後,令張茂驚訝的是,那劉淵居然在前一天給家裡送來過三匹汗血寶馬,道是謝他斬馬相救之恩。
張軌不知底裡,哪裡敢收,趕緊命人退了回去,即便張茂今天不來找他,他也預備去钜鹿郡公府向小兒子打聽詳情的。
如今張軌二子,長子為中書舍人,次子為钜鹿郡公府清客,都算有了着落。唯獨他自己壯年賦閑,說不着急是假的。
但張軌眼瞅着京城水深,便想着回涼州卷土重來,在他眼裡,涼州才是他張家根基所在。
因此,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靜待時機,籌謀重返河西,對于劉淵的拉攏,并未動心。
“劉元海能人也,今上假之威權,恐其不複北渡,遲早為中國患。”張軌如是評價道。他這些日子賦閑在家,時常拿出輿圖,分析拆解天下大勢。對于居住在晉陽汾水和澗水一帶的匈奴人,很是關注。
張茂皺眉:“其有招攬之意,阿耶以為如何?”
“嗯?君子之交罷!”張軌抹着胡髭,一錘定音。
旬日時,劉淵果然攜厚禮登門。
張軌雖攜張寔、張茂二子隆重接待,但絲毫不理會他明裡暗裡的招攬之意,隻當點頭之交,結個善緣罷了。
劉淵無奈,他留京時間本就有限,又要交好世家,溝通權貴,能抽出時間借張茂之名登門拜訪已是不易,誰能想那張軌甯願賦閑,也不願接受自己的招攬呢?
張軌雖難得,但遠沒有到非卿不可、需他三顧茅廬的地步。劉淵溝通無果,隻好讪讪而歸。
張茂忙着處理家事,那邊廂,裴妍卻在告别故友。
賈後對宗室不放心,能外放的絕不讓留京城。
年後,裴妃到底沒能抗住賈後的“逐客令”,隻好攜世子司馬毗回封國。
裴妃與小郭氏相交一場,對裴妍更是視若親女,長房一家自然要去相送。
東海國遠在青州,自洛陽往東走,乘車馬也得月餘。東海王年前就被賈後打發就國了,但裴妃不想離開京城,便借口天寒向賈後陳情,道是等開春回暖了再去。如今天時已暖,賈後對她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裴妃再沒了留京的理由,隻好攜兒子回封國。
洛陽東郭,柳拍長亭,草長莺飛。
裴妃依依不舍地把裴妍摟在懷裡揉了又揉。她沒有女兒,對裴妍是真有幾分當女兒待的。
小郭氏拿帕子按按眼角,問她:“此一去,何日能歸?”
裴妃又何嘗舍得離開這錦繡成堆的洛陽城,去那海腥味漫天的東夷之地?隻是君命難違,她一介宗室命婦,還能撇開丈夫獨自留京不成?
她摟着裴妍,滿眼不舍地看向長亭後的郭牆,歎道:“去留豈随吾意?終是看人眼色罷了。”
小郭氏不語,把諸王趕出京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姊賈後。然而钜鹿郡公府一門,能在河東裴氏裡脫穎而出,除了裴頠自身的人品才華外,賈後的看重提拔功不可沒。她畢竟是钜鹿郡公府的人,雖與裴妃親厚,卻不好說賈後半分不是。
“阿母,勿誤吉時。”一旁的司馬毗适時勸道。
裴妃點頭,舍不得的摸摸裴妍的腦袋,又拍拍一旁裴憬的肩膀,轉頭對小郭氏意味深長道:“阿郭,勿忘三年之約。”
小郭氏點頭,笑道:“唯!敢不從命!”
裴妍疑惑地看向姑姑,又回頭看看母親,總覺得二人之間好似有什麼秘密似的。大人們真奇怪呀。
“阿妍,”司馬毗笑盈盈地牽着馬走到裴妍身前。
他自小長在京城,對東海國反而沒什麼感情。此次離京就國,他内心和母親一樣,非常不舍。
然而他不願意在母親、還有裴妍面前表現出來,隻得強作歡笑道:“據說東海國盛産水玉,阿妍若喜歡,我托人捎給你。”
水玉就是水晶,因其“瑩如水,堅如玉”而得名,上回司馬毗曾贈過她幾顆。很少有女孩子能拒絕晶晶亮亮的東西,何況是水晶這樣難得的好物!
裴妍喜道:“當真?妙哉!多謝阿毗哥!”言罷,她将手裡的柳條仔細地插在他坐騎的當盧上,還貼心地摸了摸他的愛駒的腦袋。
其時朝霞漫天,郭外隐有晨霧未散,裴妍玉面粉腮,一身梅染石榴裙,在紅霞的映襯下,更顯嬌俏,有如一朵即将綻放的睡蓮,帶着美而不自知的稚嫩。
司馬毗看得一時有些怔愣。直到他手邊的馬兒發出一聲淺淺的嘶鳴,才将他拉回了神。他有些赧然地對着裴妍笑了笑,翻身上馬,依依不舍地繞着她轉了一圈,與她作别。
裴妍忍住淚意,站在馬下與他揮手。
朝霞自稀疏的雲層裡傾瀉而下,橙紅的霞光打在裴妍粉雕玉琢的臉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裡滿含不舍。
司馬毗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如今卻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叫她如何不傷心?
司馬毗心裡亦不舍。他母親隻有他一個兒子,幾個庶出的兄弟姊妹與他并不親厚,從小與他相伴玩耍的,在外是琅琊王司馬睿,在内便是裴妍。
司馬睿年前就番去了,如今他自己也要去東海國。兒時的玩伴一朝四散漂零,不知何時才能再聚。
裴妃已經上了安車,這是要出發了。
司馬毗深深看了裴妍一眼,沉聲道:“阿妍,保重!”
繼而一揚馬鞭,去了安車旁邊,随着隊伍前行。
裴妍又往前送了兩步,直到滾滾煙塵消散,東海王府的車隊漸漸消失在郊外的曠野。
裴妃此行還帶了許多家當上路。畢竟東海國遠,雖有漁鹽之利,畢竟不若京畿應有盡有。
一路上,諸侯儀仗開道,部曲持刀拍馬,盜匪瑟縮,流民避讓,好不威風。
彼時歲月靜好,雖洛陽東海相隔千裡,諸人也隻覺路途遠了些。誰也沒覺得京洛一别,有什麼特别之處。誰能想波谲雲詭,世事無常,此中人物,今番一别,再見面時,已是另一番光景?
就在此後不久,一場意外的郊遊,竟差點讓钜鹿郡公府長房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