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瑞的情緒就是這樣起起落落，一下崩潰到六親不認，到處發脾氣，又一下變得畏懼一切，要把自己藏到一個無人的角落。

在浴室裡，殷嘉瑞當着盛夏的面，脫下上衣。

盛夏看着殷嘉瑞每一寸皮膚都是蒼白的，心裡泛起一陣陣疼。

以及那一塊被袖子擋着的地方，全都是趁自己不在時割下的傷疤。

盛夏伸手輕輕摸了摸。

“寶寶。”盛夏也想哭，但他還是忍住了，“你還是在傷害自己。”

殷嘉瑞抱住盛夏，彎着腰，埋在他的肩窩。

他實在是繃不住了，想到任何事情都會感到無比難過，一滴一滴眼淚不斷往下落。

盛夏拍了拍殷嘉瑞的背，很輕很輕，懷裡的人就像易碎的物品，稍微用力就會碎一地。

“瑞瑞，不要難過。”

殷嘉瑞蜷縮着坐在浴缸裡，水漫過膝蓋，一直到胸口。

盛夏坐在他旁邊，手搭在浴缸的邊緣，他看着殷嘉瑞的眼淚還在流。

他伸過手，幫殷嘉瑞擦掉眼淚，說:“怎麼還這麼傷心？”

“沒有。”殷嘉瑞的聲音嘶啞，他垂了垂眼，又伸出濕淋淋的手，握住盛夏的手，“我要和你一起洗。”

“現在還不行吧。”盛夏揉了揉殷嘉瑞的手背，“寶貝，我陪着你的。”

“嗯。”殷嘉瑞低聲應了一句，沒有再繼續掉眼淚了，“可是我想你每天都陪着我。”

盛夏看着殷嘉瑞紅腫又濕潤的眼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也想經常陪着殷嘉瑞，可他發現殷嘉瑞好像怎麼也不夠。

“寶貝，我有時間都在陪着你啊。”盛夏說。

“但我還是很想你。”殷嘉瑞看着盛夏骨節分明的手，“從剛剛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離不開你。”

他又說:“每次你去上學了，我就感覺自己好累啊，起也起不來，飯也吃不下，什麼事都不想做，除了睡覺，可我又經常睡不着覺。”

“那怎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好這麼多？”盛夏看着殷嘉瑞的眼眶又充盈了淚水。

他記得以前聽誰說，殷嘉瑞上了初中後就不怎麼愛哭了，可打破一到屏障，盛夏發現，殷嘉瑞始終是那個脆弱的孩子。

“我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變得有一點勁了。”殷嘉瑞說這些的時候，不太敢看盛夏的眼睛，哪怕他現在沒有掩蓋自己了，“反正我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沒那麼煎熬了。”

盛夏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價值之大，能讓面前一個難以治療的重度抑郁症的人減少煎熬的感受。

“我......”殷嘉瑞本想開口，可他感覺心髒一陣痛，于是頓了頓，“我外婆在去年暑假的時候就經常咳嗽了，結果我都沒怎麼當回事。”

内心的焦慮但毫無行動，對應殷嘉瑞而言，就是做無用功。

可他又無法停止焦慮，也經常處于無措的狀态。

“我高二快期末的時候就很焦慮了，就是那一次發燒，好像那個時候就有點焦慮症了，後面知道外婆一直在咳嗽，也隻會焦慮。”殷嘉瑞越說越愧疚。

“沒關系的。”盛夏捏了捏殷嘉瑞的手。

他覺得這件事完全怪不到殷嘉瑞身上，畢竟誰會把事情想這麼嚴重？

殷嘉瑞打斷道:“怎麼沒關系？”

他又流淚了，最愛的親人去世這件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說:“就是因為我沒有關心她，所以她才會病得越來越嚴重，一天比一天瘦，瘦得皮包骨。”

盛夏幫殷嘉瑞擦了擦眼淚，安慰道:“但是現在外婆不難受了。”

但盛夏後知後覺，現在難過的變成了殷嘉瑞，而且是慢性的。

盛夏回想起那個時間段的殷嘉瑞，是要比任何時間都要積極向上的，成績也在逐步提升，話比以前多，也比以前愛笑。

有時候也會有些低落情緒，但那時的盛夏覺得殷嘉瑞的狀态比之前都要好。

“我那段時間很焦慮很焦慮。”殷嘉瑞說，“我害怕我的成績下降一點，害怕生病，特别害怕讓外婆失望。”

盛夏又想起，那個時候的殷嘉瑞壓力确實很大，不過他當時沒想過這麼多。

“國慶節的時候我外婆就去世了。”殷嘉瑞說到這個，眼淚又情不自禁地往下掉，越來越多，“我好難過，我......當時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我感覺自己當時處于一種魂都散了的狀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盛夏的腦海裡一直都是那些日子的場景，那會兒殷嘉瑞确實變了很多，一開始盛夏還疑惑是為什麼。

殷嘉瑞接着說:“我那會兒感覺已經沒人要我了，全都抛下我了，活着的人也恨不得我去死。”

盛夏想否認，可是在那時候殷嘉瑞的眼裡，外婆好像就是他的全世界，她走了，殷嘉瑞就像是被世界抛下一樣。

好像是被抛到宇宙中，看着地球，喊不出來，也無法動彈。

“後面我就不想學習了。”殷嘉瑞說，“我當時已經沒有力氣做任何事了，什麼也不想幹，每天都好累，睡一覺起來也覺得很累。而且我頭腦還不清醒。”

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各種針對張曦遠，哪怕他是無辜的，結果卻被反擊了。

殷嘉瑞又說:“然後我有一天看到了外婆給我的一封信，是遺書，我數了數字數，一千多字，我都不敢想象，以前外婆一點也不高興，她一直在彌補遺憾，還覺得對不起我。”

所有真正的愛，無論愛情、親情還是友情，隻要足夠真摯，就少不了這一生中數萬次互相的“對不起”。

那些長命百歲的承諾未兌現是“對不起”，沒有在相應時間考上大學，也是“對不起”。

還有很多很多，數不盡的“對不起”。

“那時候我徹底不想在學校待了，我當時特别想去死，很想自殺，我不想活了。”殷嘉瑞說，“結果還是沒成功，還要被罵一頓。”

盛夏想起那時殷嘉瑞發來一段又一段的長語音，每一段都帶着哭腔，帶着密密麻麻的疼。

“但是我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很愛你了。”盛夏說，“而且你也說喜歡我，所以你就不要離開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可是我感覺我再也離不開你了，你和我在一起後，我的戒斷反應特别強烈，反正我特别難受。”殷嘉瑞說，“一秒都不行。”

“寶貝，那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盛夏說。

“可是我的生活就是沒你不行啊。”殷嘉瑞吸了吸鼻子，“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了，外婆也沒有了，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感覺我什麼都沒有了。”

他想到了小時候寫過的遺書。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感到難過，要知道，我永遠都愛你們，媽媽，不必為我痛哭流涕，愛你的人很多，我愛你，外婆愛你，爸爸也會愛你，也許在沒有我的日子裡，你們也可以繼續向前進，擁有更好的生活。】

可現在就隻抛下他一個人，好像就是步入死亡一樣。

但是死亡不應該這麼痛苦的。

盛夏本來想着說他平時可以去找朋友家人，但又意識到他們好像都跑外地去讀大學了，殷嘉瑞現在也很排斥家人。

“那試着自己一個人出去玩一玩呢？”盛夏說。

“......”殷嘉瑞沒說話了，他一直垂着眼。

殷嘉瑞換好睡衣後，躺在了床上，整個房間都是昏暗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盛夏才洗了澡過來，他躺在床上時，發現殷嘉瑞一直背對着自己。

盛夏感覺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很糟糕，他偏過頭，眼淚立馬流下來了。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在外面和殷嘉瑞各種接吻擁抱，那他也不會挨罵，也許今天也不會讓殷嘉瑞流這麼多眼淚。

他想聽點音樂來平複一下情緒，于是伸手拿起耳機，放了一首比較舒緩的歌，讓自己早點睡着。

可音樂也沒有用了，他還是在流眼淚，還是感到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