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時鐘的指針走過第二年第一天的零點，外頭漆黑的天被各色煙花映得發亮。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藥味，樓上人家看春晚的聲音開得大，穿到窩在沙發裡的俞央耳朵裡，讓他仿佛才從睡夢中蘇醒一般猛地坐起，手指懸挂在撥号鍵上猶豫不決。
因為長時間無人操作，手機屏幕暗了幾分，接着變成映照窗外燈火的黑色，還照出了俞央孤單的眼睛。
[前爸]:央寶新年快樂!有在看春晚嗎?
劃出，離開微信頁面。
…不想回。
手機嗡嗡震動不停。
[前媽]:你這孩子，不是叫你一起來吃團圓飯嘛，怎麼不來?媽媽都好久沒見過你啦!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劃開，離開微信頁面。
俞央起身打開電視，等待電視加載春晚的時候朝左邊微微轉身，以窗外的煙花為背景用手機連續自拍幾張。又走到窗邊面對外面的燈火自拍幾張，拍完看也不看一股腦全給備注為“前媽”的人發送過去。
沒人回複。
阖家團圓的日子，當然是不會看手機了。俞央自嘲一笑，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說很久沒見他呢?說這句話不是因為想要見他嗎?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理睬自己發過去的自拍呢?
微信視頻的聲音響起，俞央身子一歪倒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接起來。
“哥!新年快樂!你怎麼不回來柳台看看我?我爸我媽都很想你!哎你看!外面的煙花!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聽說很貴，沒想到真的有人放!這倒是便宜我了哈哈哈，大飽眼福!”
電話那頭蘇淮的臉時明時暗，他站在一個大廣場上，周圍擠滿了人。有些人兩手空空，手插在兜裡圍觀别人放的煙花；有些人準備充分，拖着兩大箱子煙花爆竹，等上一個人放完他帶來的煙花就沖上去，接力賽一樣繼續放。
吵吵鬧鬧的，充滿物理意義上的煙火氣。
俞央嘴角勾了勾，問他“大半夜不在家，一個人在外面嗎?注意安全，煙花很漂亮。”
蘇淮把攝像頭翻轉，對準了即将沖上天的煙火。“不是一個人，帶着我妹呢，玩一會兒就回去。放心吧哥很安全的，這邊人很多，還有武裝警察呢——完了我手機快沒電了!哥你記得好好吃飯啊，我要是能買到票，明天就溜過來找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阿淮。”俞央垂眼望向光滑的地面。瓷磚幹幹淨淨的，折射出被削弱顔色的煙花的倒影，就像是調低了飽和度一般。蘇淮的電話沖走了新年一個人度過的寂寞，俞央終于感受到一絲屬于自己的新年樂趣。
他關上電視，關上屋子裡所有的燈，讓自己在黑暗中沉溺。過了好一會兒，俞央才慢吞吞站起來，慢吞吞走進沐浴間洗漱，慢吞吞進入卧室，拉開窗簾，靠煙火的燈光摸索着撲到床上。
無聊。整個世界都在慶祝新一年的到來。仿佛聲勢越浩大未來就更明亮。不過事與願違，對俞央而言，前年，今年，明年沒什麼兩樣，甚至變得越來越差，讓他覺得無趣極了，提不起精神來，也什麼都不想做。
俞央靠在床頭，背後墊着枕頭，雙腿用被子蓋好以免着涼。手機裡照片少得可憐。他點開拍給前媽的自拍照，十幾張都是一樣的角度。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俞央放大圖片，落地窗的窗簾拉到兩側，厚重的窗簾下方似乎露出了一雙…赤腳?
赤腳???!!!
俞央瞬間從睡意中清醒，揉揉眼睛點開其它圖片。
不是幻覺。每張圖片上都有一雙這樣蒼白的腳。家裡進賊了?俞央不安地想。方才洗漱的時候似乎在門外閃過一個黑影，他當時以為是眼花是錯覺，可現在想想，也許…
他舔舔嘴唇，側頭看向窗簾。現在底下又幹幹淨淨的，什麼都沒有。俞央喜歡在睡覺的時候将卧室門反鎖，隻要那個人沒進來，他就是安全的。
俞央将顯出異樣的圖片挑了三張發給蘇淮，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鎮定。卧室裡沒有可以用來防身的工具。首先，他要确定那個人的位置，如果卧室裡沒人，那麼他就先報警，然後在這裡躲一晚上。如果那個人已經藏在卧室了，必須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自然地離開，到廚房找一把刀，然後把沐浴間的門反鎖上，最後報警。
計劃已成，俞央稍微松了口氣。窗戶那邊沒有藏人，是安全的，所以他現在需要注意的是衣櫃裡，或是床下。卧室的床并沒有與地面緊密相貼，而是隔出一段距離，剛好可以讓他伏低身子鑽進去。
俞央不敢直接低頭往床底看，隻好安慰自己哪有小偷這麼窩囊往床底躲的，要是真的藏在卧室，多半在衣櫃裡。
窗外煙火越來越亮，通過落地窗将俞央的卧室映得亮堂堂的。這一亮，某些東西就藏不住了。俞央氣松了一半，被這光照出來的東西這樣一吓差點噎到自己。貼近衣櫃的地面上映出了床的影子，以及——床底下躺卧的人影。
我艹。
俞央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饒是他再努力再冷靜，此刻冷不丁得知自己床下藏着個人…忍不住渾身顫栗。
下一波煙火再升起時，俞央隐隐看到地面上黑影微微側頭，底下的人似乎是發現自己被煙火照出了影子，這一瞥讓俞央有種跟他無意間對視上的錯覺。
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發現了他。
俞央用手機放了首鋼琴曲，播放器設置了随機播放，現在響起的前奏正好是貝多芬的月一。
配上這個bgm更加詭異了，他坐在床頭用餘光觀察自己的影子不敢亂動，假裝自己正在低頭玩手機，假裝覺得卧室裡太黑于是摸索着打開燈。地面上的影子消失了，俞央松了口氣，繼續不經意間咳嗽一聲，假裝覺得嗓子幹幹的，口渴了要出去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