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點頭首肯,“那第二條?”
林黛玉苦笑,“倒不是女兒吃不起苦,可我這身子……就是平日吃的人參養榮丸也是價值不菲,哪個貧寒人家供得起,能得父親稱贊的,想來是海青天轉世一樣的人物。”
“我也不大敢把你交給他,你自小金尊玉貴,何曾被怠慢過一日,難不成真要去過那親手洗衣做飯的日子?我怕你母親夜裡頭托夢掐死我。”林如海道還有心情玩笑,又道,“那目前隻有第三條路了,我不敢說于江南鹽業有功,到底有些苦勞,拼着我這一身的政績與咱們家裡百萬的家資,去今上面前給你求個體面吧。”
他死了多半今上還會加恩,到時候以林黛玉的出身做個宗室的正妻總是相當的,更何況自己的女兒自己驕傲,黛玉這等容色才情,世所罕見,上頭瞧了就明白了。
林黛玉聽他已有托孤之意,索性也抛了小女兒家的矜持,開門見山道,“父親說的,我也思量過,若父親此時有了嗣子,日後我作為長姐撫養他長大,也一樣能保住林家。”
林如海先是被她的話一驚,後又為她的決絕所振動,輕聲斥責道,“莫要胡說,到了這個地步,林家在不在又有什麼打緊的,要緊的是你。便是見了祖宗,我也是這樣說,隻求你過得好,旁的都無所謂。”
年紀小的嗣子需要林黛玉撫育,等他能站住了,林黛玉花期也蹉跎了,可年紀大些的,誰又能保證與林黛玉是一條心的,到時候遇上個狼子野心的,反比賈家還要不堪。
林黛玉卻不肯讓步,父女二人一時僵持,最後還是林如海率先退了一步,“這事急不來,不是你想得這樣簡單的,便是過繼了嗣子,你們稚童幼女還不是任人宰割?我好生思量過後再同你說。”
說了這樣久的話,他已然體力不支,林黛玉忙扶着他躺好,見他睡熟了這才退下。
外頭的天灰蒙蒙,陰雨綿綿,是江南冬日裡的令人熟悉的濕冷,林黛玉裹緊了狐裘,這一回卻沒有落淚。
人心中苦楚至極的時候,原來是不會有眼淚的。
“備車,我要去高旻寺上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有黃雀此時從另一側幔帳裡走出,沒好氣地拍拍裝睡的林如海道,“你倒是生了個好女兒,便不能為了她多活幾年嗎?”
林如海是裝睡,不是裝累,他實在是無甚力氣應付這個難纏的家夥,隻微微側身道,“我這一封遺折便托付給你了。”
“如今京中諸位皇子争奪不休,萬一今上把你女兒許了皇子,你難不成要她牽扯到奪嫡裡去不成?”
“也許絕處逢生才是出路。從前我總想着要她安穩,可骨肉至親也會相負,往後如何,端看她的命了。”
“黃雀”思及林黛玉嬌弱的模樣,也挺怕林如海真托付給自己的,自家吃糠咽菜,這千金大小姐哪裡能養得住,低頭見林如海似枯樹一截,心下一軟,歎氣道,“我知道了,此時我來替她周旋,你這輩子欠我的,下輩子記得還。”
“放心吧,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大概是因為最後一樁心事還未了結,林如海的病漸漸有了起色,竟真的拖到了春日裡,林黛玉喜不自勝,唯有老大夫和林忠察覺到許是回光返照了。
這頭賈琏幫着管理林家的庶務,哪怕他瞧不見林府珍藏的庫房,可便是底下的孝敬也是個大數目,他這三成可以說是賺得彭滿缽滿,加上林如海的名頭在,揚州城裡好些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給他面子,以至于賈琏有些不舍得林如海死了。
賈琏手頭有銀子,這回知道藏私房錢的重要性了,大方地打賞了興兒二十兩銀子之後道,“知道回去怎麼說罷?要是叫你二奶奶知道了,我活扒了你的皮。”
興兒嘿嘿直笑,“二爺放心就是。咱們今兒可去赴那薛家二爺的宴?他可邀了好幾回了,聽說這回就設在青蓮姑娘的畫舫上呢。”
“去,他出銀子,爺就去樂一樂,旁的不會,白嫖還不會嗎?”
他身邊的小管事其中一個姓李,看準了他出門的機會,一溜煙往後院去了,才進了垂花門便撞上一個提着金星琉璃燈的俏麗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