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次間與明間之間有槅扇門全隔斷,晨起時隻開了兩扇門,大多數人跪在地上,連嘉嫔的一個腳影子都看不清,溝通全靠麗妍與金珠使眼色,金珠與衆人打手勢。
好在大家都是服侍嘉嫔多年的奴才,外人看來雲裡霧裡的眼神與手勢,他們卻心領神會,配合起來天衣無縫。
有新人例如魏敏小慧兩人,也緊緊跟随管教者銀珠的指示行動,不敢有一點差錯。
“你們都起來吧。”
宮女們魚貫而入,近身服侍,太監們忙碌奔走,溝通裡外。
魏敏小慧兩人先是把垂下的帳幔珠簾全挂起來,再去整理床鋪,把用過的枕頭、被子、床單等撤掉,換上幹淨的,該疊的疊,該平鋪的平鋪,全部弄得整整齊齊。
這時候嘉嫔已經喝完了冰糖燕窩粥,完成了洗漱,麗妍正在替她梳頭發,麗娜正在與她商量今天早上去皇後宮裡請安穿什麼衣服、梳什麼發髻、戴什麼簪子。
金珠銀珠負責将兩人言語中提到的衣裳送到嘉嫔眼前,供她斟酌挑選。
魏敏小慧兩人被支使得團團轉,一會兒打開這個櫃子取出華麗繁複的長袍,一會兒打開那個箱子取出精美漂亮的坎肩,忙碌得像兩隻小蜜蜂。
送衣裳給金珠銀珠時聽見隻字片語,魏敏亦大開眼界。
這個時代貴族女性挑選搭配衣裳首飾的花樣之多完全不亞于後世女性。
比如同樣是梳兩把頭,前面分兩縷梳橫髻,後面紮個小燕尾,但是頭發怎麼編,有多少花樣,插在頭發裡的扁簪選什麼樣的,後面的小燕尾怎麼梳,等等等等,充滿了無數細節。
而且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有了架子頭的雛形,就是拿鐵絲或者木頭做一個基座,把基座頂在腦袋上,再用頭發去纏,纏出不同的花樣。這個時候必要摻入假發,因為後面還要梳小燕尾,光靠前面的頭發是無法将基座全部包裹住的,那會醜死。
這個時候也已經有了卡頭發的卡子,就是雙股钗,一根鐵絲彎折成兩股,沒有任何裝飾,卡進頭發裡做固定,别人根本發現不了。
再加上裝飾用的發簪,長形的、圓形的、方形的、水滴狀的、帶步搖流蘇的、像鳥雀等各種小動物的、像蜘蛛蝙蝠等寓意吉祥的、模仿柳葉桃花等植物伸展盛放之姿的……點綴在發髻各處。
毫不誇張地說,這樣一個發髻頂在腦袋上,得有四五斤。
還有衣裳,有很多上下同色系的成套衣裳,但也有很多單穿的,試圖通過不同材質不同顔色碰撞出更多的美感。
再加上保養化妝上的講究,魏敏感覺,她們可以讨論一個上午不帶重樣的。
幾個大宮女叽叽喳喳,讨論出來的穿搭方案令人非常心動,然而嘉嫔卻很克制,聲音淡淡的。
“皇後勸誡後宮衆人勤儉節約,并以身作則,我去請安不宜穿得太花裡胡哨,還是以端莊簡樸為上。”
“就要那件妃色的吧,上面的繡紋少,扁方就用那根金嵌白玉的,再插幾朵絨花,有點春天的意韻就行。”
嘉嫔定下了大綱,細節就由幾個大宮女完善。
最後打扮完畢,說是要端莊簡樸,其實增加了很多細節,包括絨花周圍點綴的綠色寶石,耳墜上圓潤飽滿的白珍珠,衣裳前胸壓襟用的墨綠無事牌,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手指上的珊瑚戒指和織金護甲,将嘉嫔打扮得光彩照人,像是春天裡開出的一朵最端莊美麗的芍藥花。
嘉嫔出宮,首領太監趙總管前方開道,麗娜右側攙扶,銀珠左側跟随,小祿子等無品級太監跟在後方,留下的如麗妍金珠等奴才嘩啦啦跪了一院子。
雙扇銅釘朱紅永和門大開,儀輿停在永和門外,四人擡轎,又有内監執嫔彩仗二十八件,有七鳳紅緞曲柄傘一個、紅緞寶相花傘一對、紅緞素扇一對、紅緞鳳旗一對、卧瓜一對、立瓜一對、吾仗一對,還有銀提爐、銀香盒、銀盆、銀水碗、銀大瓶銀小瓶等等*。
轎起,嘉嫔高高坐在上方,前呼後擁多達四十人,餘者皆跪伏在地,當真是威風赫赫。
魏敏跪在地上,目送儀輿遠去,心中五味雜陳。
以前看電視劇,沒覺得嫔位有多了不起,不過是主角的陪襯,反派手底下的工具人,上竄下跳的三集炮灰,誰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如今身處其中,她成了一個小小宮女,方知自身之卑微、嘉嫔之尊貴,是地與天、泥與雲的區别。
魏敏審視内心,發現自己難以抑制地産生了一絲羨慕。
她的内心在隐秘地向往這樣的生活。
這樣讓她感覺無奈,苦澀,又有一點難過。
她不敢多想,下意識地、逃避般地将這一絲隐秘的羨慕壓到心底最深處,盼着它永遠不見天日。
儀輿的尾巴消失在永和門外,麗妍喜公公率先站起來,轉身吩咐衆人。
“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别杵在這兒了。”
魏敏小慧兩人伺候麗妍金珠洗漱,又伺候她們用飯,再服侍她們喝茶漱口。
飯飽茶足之後,魏敏以為終于能吃上早飯并趁機歇一歇時,麗妍卻沖她招手。
“你過來。”
嘉嫔的兩個陪嫁宮女,麗娜是五官普通但氣質溫柔,麗妍是五官清秀卻面相嚴厲,不知道是不是經常闆着臉繃緊嘴角的緣故,她的嘴角微微下撇,讓人一看就覺得不好惹,反而忽略了她相對精緻的五官,隻剩畏懼躊躇之心。
“剛剛在屋裡,你亂看什麼?”
魏敏一愣,覺得冤枉:“我沒有亂看啊。”
“你沒有亂看?”麗妍疾言厲色,“你那雙眼珠子亂轉,一會兒瞄嘉主子的衣裳,一會兒瞄嘉主子的頭飾,誰說話你打量誰,你以為别人看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