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楊氏正在廚房忙活。
敏敏進宮後,就隻能吃大鍋飯了,她一個宮女,也沒有點菜的資格,不知道多久才能吃到喜歡的。
宮裡也忌諱送吃的進去。這一去至少十幾年,她就想給閨女做頓好吃的,讓她吃飽,吃好,不留遺憾地進宮。
正忙着,大姐兒魏芳進來了。
“額娘,今天敏丫頭有點怪怪的。”魏芳湊到魏楊氏耳邊,壓低音量,憑空生出一股鬼鬼祟祟感,“她一睜眼,就跟我說不想進宮,嘴皮子好利落,和以前的乖巧樣兒相比,完全是兩個人!”
魏楊氏沒聽懂,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竈上,粗壯長滿厚繭的手掌掀開蒸籠蓋子,按了下熱氣騰騰的白糖饽饽,滿意點頭。
嗯,不錯。
敏敏最喜歡吃她蒸的白糖饽饽了,要甜而不膩,白糖像是融化了一樣,微微發燙,饽饽面要筋道回彈,又要很松軟,一口咬下去口舌生津,好吃得停不下來。
“額娘!”魏芳急得跺腳,“我認真的!敏丫頭她不想進宮,還想讓阿瑪想法子将她的名字從進宮的名冊上劃去呢!”
“開什麼玩笑?敏敏都入選了,内務府的名冊都呈給皇後看過了,怎麼劃掉?”魏楊氏無奈地看向大女兒,芳丫頭出嫁的日子到底短,又還沒有生育,已為人妻卻還像姑娘似的,慌慌張張,沒個穩重樣子。
魏芳有點委屈,小聲道:“這是敏敏說的,您沖我撒什麼氣嘛。”
魏楊氏解開圍裙,順手挂在牆鈎子上:“飯菜都做好了,你端到前面去。”
魏家是二進小院,前頭老爺帶着兩個小子住,後宅則是婦人的天下,東廂房改成了廚房,西廂房兩個閨女一人一間。一家人吃飯,有時候擺在前頭,有時候擺在後院。像今天,是敏敏進宮的大日子,是正事,飯就擺在了前院。
魏楊氏沿着抄手遊廊走到西廂房,人還沒進門聲音就先到了:“敏敏,哪件事惹你不痛快了?跟額娘說說。”
旗女金貴,因着每三年的大選和每年的小選,一旦家裡的閨女入了貴門叫貴主兒瞧上了,一家子都能跟着雞犬升天。所以不像外頭,女子命賤,旗女在家裡是頗為受寵的,诨号‘姑奶奶’*。
魏敏撲進母親的懷裡:“額娘,我不想進宮當宮女。”
“當宮女多苦啊,天天給人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看人臉色不算,不順心了還要沖我撒氣。”她嘴巴噘得老高,攥着魏楊氏的衣襟撒嬌,“我受不了這委屈!”
“傻孩子盡說傻話!”魏楊氏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厚重的手掌像蒲扇一樣有勁,“端茶倒水,鋪床疊被就是苦了?你額娘我天天家裡上下一把抓,早上起床就開始幹活了,天黑了才能躺下,那這叫什麼?叫下地獄嗎?”
魏敏一愣。
好像是這個樣子的。
真奇怪,阿瑪魏清泰好歹是六品官,又是上三旗包衣,家裡連下人都沒有嗎?凡事竟都要額娘親力親為?
她還沒來得及翻看回憶,魏楊氏又說話了。
“更何況這些不都是你做慣的?家裡的活那麼多,沒有你和芳丫頭幫襯,我也忙不過來啊。”她半是疑問半是打趣,“你今兒怎麼了?一覺睡醒竟成了大家閨秀,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了?”
魏敏心裡咯噔一聲,不敢再叫苦。
她企圖用另一個方面說服魏楊氏:“額娘,宮裡多危險啊!那些貴妃娘娘們勾心鬥角,我白紙一張,又是個笨蛋,萬一不小心卷進哪個陰謀裡,我肯定沒命。”
魏敏抱住她的腰,在她懷裡亂蹭:“額娘,你疼疼我,不要把我送去那個吃人的地方。”
“胡說八道!”魏楊氏嚴厲起來,拍她的手掌用了力,拍得生疼,“不許編排主子們!”
“這種話不許再說!”她臉色凝重地盯着她的眼睛,“萬一讓外人聽見了,就是大不敬的殺頭之罪,你阿瑪也保不了你,明白嗎?”
魏敏嘴唇動了兩下,不敢硬頂,蔫蔫點頭。
“額娘!”清亮歡快的少年音在門外響起,魏敏擡眼望去,一個身穿月白長袍,外罩石青綢褂,腳踩淺口藍布鞋的光頭小男孩蹦蹦跳跳跑進來。
是她的三弟魏英達,今年虛歲11,阿瑪将他送去私塾念書,一心想讓他考科舉入仕,可惜他少了些天分,成績中下,又喜愛遊玩嬉戲,隔三差五逃課,總惹阿瑪生氣。
他笑嘻嘻作揖:“拜見額娘,阿瑪遣兒子過來問,二姐起了沒有?飯菜都快涼了。”
“起了,去告訴你阿瑪,敏敏馬上就到。”
魏楊氏打發走兒子,抓起外衣往魏敏身上披,手腳麻利且不容拒絕地強迫她穿好長袍,鞋子。
又拿起梳子,沾了些刨花水,将她毛躁的額間碎發梳得整整齊齊,烏油油的辮子也撈過來梳一梳發尾,梳得像一個系了紅繩的小桃子,透着十足的喜氣。
“宮裡的主子娘娘都是慈和人,從不輕易打罵下人。皇上的寬仁四海皆知,皇後也十分賢德,你隻要老老實實遵守規矩,認真幹活,誰會要你的命?每年都有宮女放出宮,人家都好好兒的,就你會危言聳聽!”
“行了,跟我去前院吃飯,吃完飯就出發。會計司的人盯着呢,要是誤了時辰,你阿瑪的臉往哪兒擱?”
魏敏不情不願地被拽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