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皖福利院在郊區,地鐵不能直達,溫禮坐公交車換乘倒了三站地才到。
大門外風吹日曬發舊的紅牆上,立着“東皖福利院”五個大字。
推開大門走進去,一個身材健碩的女人在院子裡拿笤帚掃着積雪,一揮一掃極具力量感。女人常年健身,溫禮憑背影認了出來,是養護部的陳念老師。
“陳老師。”
女人聞言回過頭,看到溫禮,欣喜地喊了一聲,“禮禮!”
“快進來,孩子們都很想你。”
溫禮走進來,陳念拉着溫禮的胳膊,“謝天謝地,還好你來了,我本來還在發愁,今天過年,人手不夠呢。”
溫禮目光落在院中心一個小雪人身上,雪人脖子上圍了一條紅色的舊圍巾,手裡拿着瓶喝光的汽水瓶,看起來很是可愛。
“這是誰堆的呀?”
陳念笑笑道:“昨天小願帶着夢夢他們一起堆的。”
陳念勾了下唇,看向她身後,八卦開口:“你男朋友——那個小謝,沒陪你一起來呀?”
東皖福利院這些年來也換過很多老師,隻有陳念是從創立初一直待在這裡的老師,也看着溫禮從當初十六歲的一個小女孩,長成了現在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從她高中起,每年都以“小謝和禮禮”的名義給福利院捐款,滿打滿算到現在已經六年了。
可陳念還沒見過這個陪溫禮從高中一直走到大學快畢業的男孩子。
“什麼時候把小謝帶過來給我們認識一下呀?”陳念笑着出聲說:“大家都很羨慕你們的感情,小情侶可以一起做公益,連續做了這麼多年。”
“也讓我們看看是什麼樣的男孩子,能讓我們禮禮這麼喜歡。”
溫禮笑了笑,沒有說話,走進了屋子裡面。
屋裡不少孩子衣服還沒換,這裡的小孩,大多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或是身體,或是心理,最小的孩子才一歲半。
“我先給孩子們換衣服吧。”溫禮說。
陳念應了一聲,“我去把門口的雪掃了,李老師飯也快做好了,換完衣服帶他們過去吃飯吧。”
屋子裡除了溫禮,還有一個女老師,她和溫禮打了個招呼,繼續給躺在床上的孩子小心翼翼穿衣服。
四歲的小孩笑眯眯地張開雙臂,和女老師要抱,女老師忽視掉他的需求,隻是面無表情地給他穿衣服。
溫禮收回目光,剛彎下腰撿起一個玩具,兩條小腿就被一個小女孩給抱住。
小女孩兩條胳膊抱得緊緊的,貪戀她身上的柔軟和氣味。
小女孩叫“小願”,和溫禮小時候一樣,也是口吃。她比這裡的孩子稍稍大些,到了上小學的年紀。
她抱着溫禮,嘴巴裡艱難地發出聲音,“姐……姐……想……想……”
溫禮心底一酸,卻還是咬了咬牙,一點一點把小女孩的手拉開,不讓她抱自己。
她給小願換完衣服,又去一邊給一個小男孩換,男孩看見有人過來,立馬蜷縮到角落裡面。
溫禮疑惑間,女老師開口解釋道:“前段時間有家媒體來報道,拉着小正拍照。都是陌生人,他不願意拍照,那記者硬給小正拽了過去。閃光燈一開,小正沒見過,吓得尿褲子了,現在還有點兒應激。”
“沒事的禮禮,你先給其他孩子換吧,小正的衣服待會我來換。”
溫禮點了點頭,想到那個盛夏午後。
少年拒絕捐款後讓媒體拍照報道,當時的溫禮還沒有這個概念,以為宣傳的都是好事,都能幫助人的。
直到謝瓊樓說出“捐助的實際意義是幫助有需要的人,而不是放大他們的困窘難堪”,溫禮像是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換位思考想自己當時口吃,如果有人非要拍自己,在鏡頭面前,她肯定是相當窘迫的。
那個時候的溫禮,在謝瓊樓的影響下,第一次接觸到“鏡頭霸淩”這個詞。
包括她後來選專業選新聞學,謝瓊樓在她的青春裡,改變了她太多太多……
溫禮和陳念她們一起大掃除,給孩子們喂飯,看孩子們自己準備的新年表演……
等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坐公交車返回市區,七點半到家。董麗梅做了滿滿一桌菜,溫書遠雖不擅下廚,也打下手拌了幾個涼菜,二姨舅舅帶着各自伴侶和他們的小孩過來,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
看春晚節目看到将近十二點,手機裡是齊潇和剩下室友在宿舍群裡發新年快樂,東旅台的工作群裡,甯知薇發了紅包讓大家搶。
十,九,八,七,六……
電視台裡主持人的聲音進入倒計時,鐘表指針一點點轉動。窗外煙花璀璨,爆竹連天,無邊的黑夜裡炸出一朵又一朵燦爛的天光,晝夜狂歡。
樓下大人們歡聚,溫禮在倒計時前,跑到了房間裡面。掐着時間,卡住零點,緊張而又期待地按下發送鍵。
她準備已久,早早在對話框裡打好,僞裝成“群發”的祝福語。
【小憩栗子:昭昭如願,歲歲安瀾。日有熹,月有光,新春嘉平。祝你新年快樂!平安順遂!】
那邊過了十分鐘左右回複。
【XY:新年快樂。】
他這個語氣,溫禮敢肯定,謝瓊樓絕對不是群發。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謝瓊樓頭像那塊玉制的無事牌,想到賀時序的話。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打字發送。
【小憩栗子:謝瓊樓,你以前的名字,為什麼叫謝玉呀?】
這次沒有再讓她等十分鐘。很快,微信消息彈了出來,溫禮手指攥緊,頓了兩秒,點開那條消息。
耳畔煙火巨響,她心鼓如雷。
【XY:我初三去東皖,當面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