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他們六個人而言,這個夏天注定是要以殘酷的姿态,永遠地留在他們的群體記憶之中了。
9月2号,開學前一天,宋西寶随同父母一起,人生第二次參加了朋友父親的葬禮。
蔣父的葬禮被安排在小區11棟背後的空地上舉行,負責喪葬事宜的工作人員在空地上搭起了黃色帳篷。
帳篷裡面布置了靈堂,還擺了吃席用的桌椅闆凳,白色花圈緊挨着帳篷擺了一長溜。
蔣博光奶奶劉老太在迎回兒子骨灰的當日就病倒了,幾個孩子聽說以後,回家把情況跟家裡的大人們一說,第二日大人們便登門去幫忙了。
蔣博光心裡很感激朋友們的所作所為,卻又不會表達,最後便又哭了鼻子。
宋西寶就笑他,說他小時候就愛哭,怎麼長大了還這麼愛哭?
蔣博光也笑,抹抹眼睛說:“以後不哭了。”
他說到做到,此後多年,宋西寶再也沒見他哭過。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蔣父遭遇的這起工地事故因為被陽城晚報的一個記者寫出來登在了報紙上,所以賠償過程走得異常順利,也沒打官司,最後拿了七位數出頭的賠償款。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開學後,分班表出來,宋西寶和謝飛燕如願留在了十四班,而章楚楚則被分去了文科重點班十八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兩個班在同一樓層。
升入高二後,宋西寶因為多了一個文學社社長的身份,忽然變得異常忙碌。
比如她需要提前到校參加校團委學生會組織的“社團招新籌備會”。
再比如她和校團委老師們打交道的次數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常常需要完成老師們臨時交代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任務。
籌備會上,看着吳靜初和程書逸輪流在台上講話時,宋西寶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這群人忽然之間就變得不一樣了。
因為頭頂社長、部長、副會長的頭銜,他們看上去像是擁有了某種權力,而這種身份的轉變讓她隐約有種大家好像都變得更成熟了的感覺。
尤其是在碰到有新生叫她學姐,以及社團内部管理層來詢問她意見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為明顯——她好像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學生,她好像……摸到了一點成人世界的門檻。
招新會上,宋西寶看着那些身穿迷彩服個個驚喜興奮的臉龐,想起去年自己正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不得不說,心情還是有點怪妙的。
時間的流逝在一瞬間變得具象起來。
文學社招新按規矩需要進行面試,宋西寶不願意依葫蘆畫瓢把前人的經驗直接拿過來用,便特地請了假,拉上社團幾個管理層一起開了會,大家集思廣益另想了一些新的面試問題。
但面試當天,宋西寶坐在台下對講台上的面試者提問時,還是避不可免地出現了心虛的感覺。
事後她給程書逸發消息吐槽,說感覺大家都是草台班子,扯着學生會、社團的虎皮拉大旗。
程書逸并沒有反駁她的感受,隻是回她:慢慢來,做得多就有經驗了。
升入高二後,幾人中變化最大的就要屬蔣博光了。
以前一到放假,他不是去網吧就是約人去技校打球;而現在,他要麼是往醫院跑,要麼就是往他媽媽店裡跑,去幫忙。
哦對,忘了說,蔣母受到宋西寶爸媽的啟發,也在市場附近租了個小鋪,開了家面館。
租鋪子開面館的錢用的是蔣父的賠償款,劉老太起先聽了這事是一百個不答應,還指天罵地地大罵蔣母是個黑心腸的,盼着她兒子死了就想獨吞她兒子的買命錢。
老太太話罵得髒,蔣母默默受着沒吭聲,最後還是蔣博光成天往醫院跑,給他奶奶吹耳邊風,軟硬兼施地幫他媽把這事給辦了下來。
命運将苦難加諸他身,但他卻沒有被苦難壓倒,反而挺直脊梁,給了命運一個冷眼。
宋西寶在聽老媽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從前,她總盼望着長大,總覺得很多問題等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就更自由,更能自己做主。
當然,她現在還是這麼想,但是她開始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把“長大”這件事想的太樂觀了。
長大也許并不總是伴随着歡樂,像蔣博光和程書逸,他們都是經曆了非常難非常可怕的事才獲得了成長。
宋西寶忽然有點怕,怕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這一年的新年,蔣家沒有貼對聯福字,家裡冷冷清清的,除夕夜都是在醫院過的,因為劉老太病危了。
萬幸最後人搶救回來了,不過醫生私底下也跟家屬說了,讓他們别抱太大期望,人能撐過開春都算好的。
劉老太人雖然老了,但腦子還沒糊塗,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她開始絮絮叨叨地同蔣母交代起後事來,還非鬧着讓蔣母給她寫了張保證書,保證在孫兒蔣博光成家以前,絕不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