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罪:弑父殺母。殺。”
“第二罪:搶鄰奪舍。殺。”
“第三罪:欠債不還。殺。”
……
“第九十八罪:行兇官員。殺。”
“第九十九罪:污蔑君王。殺。”
“第一百罪:妖禍人間。殺。”
周霁永遠都不會忘記百年之前那個漫長的血色夏天。那時在受盡百般折辱後,衣衫褴褛的他被架在富麗堂皇的宮牆面前,莫名背負上一百條人神共憤的罪名,遭受全京城百姓的指指點點與唾棄謾罵。
一頁頁不屬于他的罪狀書被監斬官撒向空中,而後憑風起,在京城的上空揚得到處都是,恰似六月飄雪,訴說着他的無盡冤屈。
聽聞斬妖得福,接着,那些相識的,不相識的,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和未曾謀面的百姓們紛紛欲拒還迎地攜刀而來。
一刀下去,他們此生便能受到神明的眷顧,三刀下去,福澤延至子孫後代。再看架上幹瘦如柴的年輕人,他隐忍住了身心的所有哀愁苦痛,愣是咬破了唇咬碎了牙都不願發出一聲悲鳴。
父母取其名為霁,原是願其守得雲開見月明,可他知道,今日之後,他應是再也見不到夢中的那道彩虹了。
“周霁!撐住!——”阿堯舞着靈杖逆光踏“雪”而來,長杖飛旋落地,直把刑台之上正在念誦罪狀的官員打落至看客人群中。
“你!哪來的妖女?!”倒在人堆裡的監斬官氣得手腳并用,“給我上啊!抓住她!今天給他們一起殺了!”
阿堯并未理睬周圍向他們飛奔而來的官兵守衛,她隻顧攬上木架上殘敗的少年,用她的唇溫熱他毫無血色又枯裂的唇瓣。
刹那間,以刑架為中心迸射開去巨大又耀眼的金色光芒,震飛了所有想要靠近他們的人。接着一聲鵲鳴沖天而起,阿堯的金色鵲身騰飛于空,它奮力地撲閃着翅膀,将飄蕩在空中的所有罪狀書燒成了灰燼。
“無拂,别怕。有我在。”阿堯流着淚輕撫着他傷口幹裂的雙頰,“我答應過你,這次我一定會救你。”
“阿堯……”無拂看着沐浴在光芒之下的阿堯,隐忍了多年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此生,我定不負你。”
阿堯的吻修複了他身上的傷,亦喚醒了他的琥玉。琥玉閃爍起異彩,念力之下,禁锢無拂手腳的鐵鍊悉數崩裂,他操着久違的靈力大開殺戒。方才還在圍觀的百姓已作鳥獸散,他堪堪抓住其中一位跛腳跑不快的人,邪笑着立于那人面前。
“抓捕犯人時不小心被亂刀砍死,也在情理之中吧?”無拂歪了歪頭,笑得惋惜,“哦對了,這麼厲害的捕快大人怎麼可能不反抗呢?那肯定是斷臂了才沒法反抗呀。”
那跛腳的捕快還在顫抖着求饒,下一刻他的雙臂已經在他的驚叫聲中飛離身體。無拂抽出他的腰刀,幾刀砍下,他身上的衣物已經支離破碎散落在地,直露出那人白花花又圓滾滾的失去雙臂的身軀。
“阿堯,太血腥了,别往這裡看。”他提醒身後還在與其他官兵纏鬥的阿堯,接着揮刀向下,以那白肉為紙,彎刀為筆,洋洋灑灑寫下“我有罪”三個大字,“推心置腹”地插下最後一刀當作落款,算是完成了這一件偉大的藝術品。
“無拂,小心!”他正在觀賞作品,卻聞阿堯喊他,剛轉回頭去,身後欲揮刀砍向他的人已經人頭落地。穿過那還未倒下的無頭身軀,他與遠處的阿堯怔目對視,心中滿是顫動:“阿堯……你怎……殺人了?……”
他慌亂地跑回去擁住她,生怕她為他變成司空玉岚那樣被心魔所困的模樣:“我沒事了我沒事了,阿堯,你冷靜點,這隻是幻境,一切都過去了!”
“不!他們害你如此,怎麼能輕易過去!”她仍哭得劇烈,仿佛無拂所受之苦皆是由她造成,“無拂,對不起,我以前不知道,不知道你這百年來日日在天風海想起這些往事心中會有多痛。
之前我天天怨你說你,我說你是大魔頭,說你無情無義,可沒想到我才是那個最無情無義之人,我怎麼能夠讓你忘記這些,勸你放下仇恨?等我們出去,我們一起去天風海,管他是不是什麼天帝之子,我一定要他血債血償!”
無拂擦着她臉上的淚,連哄帶勸:“傻瓜,你之前說得沒有錯,我們留在望州幸福生活何嘗不是一種彌補?”
無拂是真的放下了那段過往,他的彌生幻境也在二人溫柔相擁中消退殆盡。
其實在阿堯出現的那刻他便知足了。在那段蒼白的過往中他極度地渴望被愛,他本以為他會始終悲涼地過完一生,可阿堯卻教會了他愛是何物,更教會了他如何愛人。
他想,或許他本隻是喜歡阿堯,如今他應已是無藥可救地愛上了她。這份愛,當然也隻有她能擁有。
沒想到幻境中飛速過了十年,在外才過了半日。阿堯睜開眼已恍若隔世,但不忘不停拉着眼前的無拂左右翻看,确定他此刻毫發無傷才放下心來。
就是那悲憤的哀哭還沒緩過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