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瓦舍,琴瑟铿锵。
阿堯被無拂牽着手逃無可逃,在幻境中睜開眼時,發覺自己已身處喧嚣。
二樓雅間以屏風相隔,座中身着素白長衫的男子似是清退了随從與小厮,正在自行優雅斟茶,品茶,并沉浸于台上咿咿呀呀陳辭激昂的戲曲。
“謝渝舟?”阿堯想要上前确認看看,卻仍被無拂緊緊牽住。她心中不悅,回頭看去,隻見無拂臉上的滿臉擔憂。
“小心。”他用口型對她說。
接着,無拂施法将二人隐于無形,方才嗔責她:“你怎麼老是毛手毛腳的,連羽都教了你些什麼?”
“……”阿堯低頭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體,埋怨他,“原本起陣人是不會被幻境中其他人看到的,都怪你硬要在我施法時抓着我闖入幻境,如今幻境都被你給破壞紊亂了!蘇行憐呢?你看,她都被你整不見了……”
她甩開無拂的手,上下左右四處尋找蘇行憐但未尋見,急得想把無拂就地刀了:“我看你就是尋不到仙界的仇人,想和我同歸于盡。”
“急什麼,她在那。”無拂按着阿堯的頭,将氣鼓鼓的她轉向戲台。
台上花旦眉眼細長,朱唇輕點,面上是哀愁悲切,唱詞是嘤嘤嘁嘁,舉手投足又如殘花敗柳,像一張紙片一樣脆弱地飄零至地面。若不是無拂所指,她真認不出那是原先認知裡滿目怨恨的蘇行憐。
台上的她正投入演出,于是,她索性和他一起站在謝渝舟身後欣賞這出戲。
“你不知道這曲子。台上演的是《斬千秋》,講的是佞臣馮秋海勾結叛軍謀反,最後奸計皆被識破落得株連九族死無葬身之地,還遺臭萬年遭百姓人人唾棄的故事。”無拂知曉阿堯在天風海不食人間煙火,便為她介紹起該劇,“蘇行憐演的應是戲中以美色攪動朝廷大亂的妖女雲蝶,不過最後慘死于誓死保家衛國的忠臣肖将軍劍下。”
“以美色攪動朝廷大亂?雲蝶為何要霍亂朝廷,還是她受了誰的指使?”阿堯問。
“雲蝶并不懂朝野之事,更别提故意霍亂了。從頭到尾都是馮秋海自己利欲熏心,一步步走上奸佞之路。”
随着蘇行憐綿軟倒下,座中叫好聲四起,雅座中的謝渝舟隻是握緊了杯壁,久久未飲下一口。
阿堯帶着對女子的憐惜而忿忿不平:“那雲蝶何罪之有,長得美也有錯?!這些男人自己貪圖美色,最後害無辜女子平白被殺,座中竟叫好聲一片,這是什麼世道?”
“若要論錯,那可說不完。”無拂想到自己的過往,聲色冷了下來,“沒錢是錯,沒權亦是錯;生不逢時是錯,生于鄉野還是錯,生而為妖更是錯上加錯。”
原來《斬千秋》明着講佞臣馮秋海,實際上卻是表達了民間對妖靈的種種不滿,甚至将這世間之惡悉數嫁禍于妖。
阿堯知曉人妖兩族對立,但不知人對妖竟仇恨到了如此境地。然而萬靈之中,妖為最下等,妖殺人遠沒有人殺人來得多,可人們卻攜起手來對付這些好不容易修煉成形的生靈,實在是愚蠢又可悲。
蘇行憐的戲落了幕便掩面退下。阿堯剛要去尋她,卻見謝渝舟起身離座喊話:“尹玉。”
被喚的人麻溜從屏外跑來:“少爺,什麼事?”
“把杏香樓買了。”謝渝舟拂衣離去,“以後,樓裡不能再唱《斬千秋》。”
“好,這就去辦。”尹玉恭敬應下。
阿堯和無拂跟着謝渝舟下了樓,謝渝舟出門而去,他們便撤去隐術往裡拐去尋找蘇行憐。沒想到蘇行憐早已用妖術換上了輕便的妝容欲離開戲樓,隻不過被兩位看客攔住了去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憐兒姑娘,你如此貌美,就算你是妖我也會好好疼愛你,不會讓你落得雲蝶的下場。”
“不如今晚你就一同伺候我和鄭兄二人,伺候好了,少不了你金山銀山。”
兩名看起來家世顯赫的年輕公子正面上輕浮地調戲蘇行憐,阿堯剛想上前呵止,就看到蘇行憐妩媚攬上一人脖頸,又伸手輕撫他臉頰:“好呀,今晚不知哪位公子府中相見呢?”
說完,她擡頭用唇邊的氣息輕輕擦過男子頸窩,然後綿軟倒在男子懷中,拾過桌上酒杯将杯中清泉送入他口中,末了又用指尖來回摩挲他的唇瓣。香欲交雜,直叫人心神難耐。
阿堯看得目瞪口呆,無拂擡手用衣袖擋在了她的眼前:“你還小,别看别聽别學。”
未幾,抱着蘇行憐的男子剛準備對她上下其手卻突發惡疾,一下将蘇行憐推至一邊,疼痛難忍到在地上滾來滾去,連帶着同行的男子也驚慌失措蹲在地上大喊救人。
戲台上的戲未完,戲子們仍在哼哼哈哈地斥責着馮秋海所為,台下早已是混亂不堪:
“你們竟敢在酒裡下毒!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鎮國公嫡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整個戲樓都得一起陪葬!”
杏香樓的掌櫃匆匆跑出來查看情況,很快哭喪着臉求饒:“張公子冤枉啊,您和鄭公子都是樓裡常客,這裡誰人不認識您二位,怎可能在酒中下毒!這不是自砸招牌自尋死路嗎?”
無拂放下本欲施法懲惡的手,幹脆抱胸看戲。
“疼……疼……救命……我快死了……”鄭氏在地上幾近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