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堯抱着必勝的信念從仙台跳下,可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魔竟會随她一起往下跳,跳也就算了,他還非要扒拉她,生怕她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這下好了,不但沒從他眼前消失,自己還從天風海消失了。
阿堯揉着屁股從爛菜葉堆裡爬起來,剛想跑路,無拂已經拉住了她的頭發:“跑?你倒是挺有能耐,告訴我,要如何回去?”
無拂此刻眉頭緊皺的樣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友善,可阿堯分明記得她跳下仙台時,他的臉上曾流露過一絲驚恐與慌張,隻是她不懂,他害怕的是什麼?
“既然想留在天風海,你跟着我下來做什麼?”阿堯扯着自己的頭發反抗,“我暫時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去,我們殊途不同歸,不如就此别過!”
跟着她下來做什麼?阿堯這句話問倒了無拂。
方才他看着她跳下仙台,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失了控,他甚至害怕她就此灰飛煙滅,與他永不相見。
可這不是他的情感,他的内裡似乎有另外一個被封印的小人正在不斷撕扯着自己,向自己呐喊不能放她走。甚至,在他被動地跟着她一同跳下蓬萊仙山時,他分明喊了一句“阿生。”
阿生又是誰?這似乎是不久前他在夢中聽過的名字。他隐隐約約有印象,卻不記得那人的臉。
夢終歸是夢,在蟄伏天風海的百年之中,他夢到過好多人,有父母,有鄰舍,也有仇人,那時他還是周霁,他怎麼也想不到彼時他認識的每一個人做過的每一樁事都構成了他那短暫一生中值得回放數百遍數千遍的記憶。
他還陷在回憶中,一隻小小的藤球突然滾落至他的腳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男孩興沖沖地跑過來撿球,球還沒入手,無拂已經先他一步撿起小球,握在手中看着發呆。
“大哥哥……”男孩滿目天真地擡頭看向無拂,“可以把球還給我嗎?這是娘親給我做的,你要是想要的話,也找你娘親給你做一個嘛。”
“娘?我沒有娘。”無拂把球還到他的手中,卻憑法力牽制着球遲遲不肯松手,“可我娘也曾給我做過一樣的球。”
見無拂不願還球,男孩急得哭了起來,這一哭,反倒惹怒了無拂。
“就這點事,有什麼好哭的?”他一下把手中球風化為粉塵,用魔氣将男孩的脖頸牢牢纏繞,掐着他從地面提溜而起。
方才還在放聲大哭的孩童呃呃啊啊地再難發出聲,吓得阿堯連忙拍着他的手臂制止:“無拂,你在做什麼?他隻是個孩子,何況周圍還有那麼多人!”
無拂哪管得了這些,他早就在百年前就失了憐憫,他隻記得阿娘對他來回反複說過的話:“霁兒,無論以後會面對什麼都不要哭,因為哭是示弱的表現。”
為了這一句話,至于後來被一刀刀生生剜去身上的肉時,他都忍着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他不會低頭認輸,無論是仙是妖是人還是魔,隻要他周霁尚有一口氣在,他便不會叫那人好過。
男孩快要斷氣,巷子裡的人也似乎察覺到了異樣紛紛好奇卻又遠離。
阿堯急得瘋狂施以靈力阻攔,但下仙微弱的靈力在妖魔無拂面前仿佛蚍蜉撼樹,她氣急,剛要喚出靈杵與之一戰,卻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晝兒!快放開晝兒!我要跟你拼了!”
身着粗布衣的婦人迎面撲來,無拂還在愣神,她已經憑弱小的身軀狠狠撲倒了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的無拂,将他禁锢在地上掐着脖子涕泗橫流:“你傷我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無拂僅用單手就止住了她的進擊,可他仍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看着上方崩潰的女子,半天擠出一句穿越百年的問候:
“娘?”
“誰是你娘?!你這個瘋子!你這個惡魔,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那婦人連哭帶喊地掙紮,見徒手無法應對,竟突然從身後的腰間抽出一把剪刀,朝着無拂胸前的位置狠狠刺去,“去死吧,你這個怪物!”
無拂忍了百年未落的淚,在此刻終于決堤。
胸口的鮮血在痛苦中溢出,他透過淚珠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變得模糊,想起當年大雨中那場痛徹心扉的别離,如同此時此刻,在絕望中等待血與水互相交融,等傷口痛到麻木,自然也就感覺不到痛了。
阿堯剛幫男孩渡回氣,扭頭便瞧見無拂的胸口已被婦人拿剪刀戳得血肉模糊。
她自然是不想救他的,隻要他死了,他們之間紅蓮術的締約就能解開,她還能安安心心在人間等連羽神君來救她回天風海;長遠來說,他死了,那對整個三界都是天大的好事。
當然是不救!
她收拾收拾準備離開,卻被男孩拉住了衣角:“姐姐,你快救救大哥哥……我娘殺人是要償命的,我不要大哥哥死,我也不要我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