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且慢……”連羽趕緊制止了他往下說。他牽過阿堯的手,将一紅繩纏于阿堯手腕,叮囑道:“天規在上,三界有别,我無法進入天風海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側,但若你遇到危險,以繩為引,我能趕來。”
阿堯看着腕上的紅繩越看越喜歡,不覺心中暖意湧動,于是用力點點頭,加深了自己要趕緊完成引渡任務早日飛升的想法。知曉神君還有要事,她便不多做停留耽誤他的時間,恭敬與他和各仙君拜别:“那我就先去引渡殘識啦!”
按照往生簿的指引,那個叫張元寶的殘識應就在千嶂嶺的入口附近。阿堯在遮天蔽日的林中來回穿梭,可鬼打牆似的在原地兜了好幾圈,别說是張元寶了,就連别的殘識都沒見着一個。
眼看日落西山,原本就霧蒙蒙的千嶂嶺裡此刻快要伸手不見五指。阿堯心急,又拿出了往生簿重新搜尋張元寶的下落,可她剛要翻閱,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人聲:
“仙子,你是在找我嗎?”
阿堯轉身,見眼前站立着一位身形不高,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他相貌平平,臉上黝黑,微笑時松弛的皮膚輕易擠出歲月的溝壑,在打滿布丁的衣褲下,露着一雙滿是磨損的破鞋。
“?”阿堯回憶了一下往生簿中張元寶的生平簡述,因很難與眼前人對應起來,隻好疑惑問他:“你……是?張元寶?”
“我是張元寶。”他憨厚地繼續笑着。
“未了心願為沒花完生前的千萬财産?”阿堯疑惑更深。
張元寶用他那雙髒兮兮的手搓了搓自己的破布衣衫,嘿嘿笑着連連點頭。
“行吧。”阿堯一心隻想快點完成引渡任務,既然他說他是張元寶,那就是了,說不定人家就是因為沒舍得花生前的錢财才落得如此貧苦的境地,所以才會心存遺憾,希望在往生前能夠得償所願。于是阿堯問他:“要如何才能了卻你的心願?”
“隻要仙子答應我,能讓我來世有用不完的金銀财富就行。”
“這可不行。”阿堯雖在引渡之事上經常稀裡糊塗莫名其妙就完成了任務,但破壞天道常理的事她是萬萬不會做的,“是福是禍,是富是窮,這是萬靈各自的命數,豈能随意更改?我隻能幫你們完成此生未了心願,可不是要你們替下輩子許願。”
“哦。那我便不入輪回了。”張元寶就地坐下,說什麼都不肯再走。
阿堯蹲到他身前耐心勸說:“你若沒有來得及享受什麼榮華富貴,我織就彌生幻境助你體驗一回便是。你大可以随意使用所有的财富,無論是金銀珠寶、绫羅綢緞,還是購置良宅豪車,亦或是品遍山珍海味,隻要你想要,我都能在彌生幻境中幫你實現。”
“那都是假的,有什麼用?”
“你!”這還是百年來阿堯第一次遇到頭鐵不肯入輪回的殘識,她瞬間不知如何是好。當初她給小螞蟻立墓碑,翻着食譜學做雪花酥,化身隔壁村王大爺掰手腕故意連敗三百局,那些殘識可都是開開心心跟着她去了窮尾。這個張元寶怎麼就那麼難滿足?
她想了想,軟的不行,要不就來硬的吧。阿堯站起身來呵他:“你若是執意滞留天風海不願入輪回,别怪我對你不客氣!”至于能有多不客氣,阿堯自己也沒想好。
聽此,坐在地上的張元寶突然滲人地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仙族萬事為己,從不在意他人死活。”
太陽已徹底落下,千嶂嶺中暗無天日,僅剩慘淡的月光堪堪穿過樹葉的縫隙點綴密林。随着張元寶陰鸷的聲色在空蕩的林間消散遠去,一陣大霧彌漫而起,他從迷蒙中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形足足高出阿堯一個頭,和剛才的張元寶判若兩人。
徒留給她背影,阿堯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的陣陣戾氣正愈漸駭人,她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抽出雙靈杵架于身前:“你不是張元寶,你是誰?”
話音剛落,那人就這樣從迷霧中消失不見。阿堯再次喚出往生簿,翻動靈箋來到記載張元寶的那頁,箋上内容字字清晰,可再定睛看去,整頁靈箋忽然散作了點點輝光,在黑暗的林中猶如螢火飛升入空。
怎麼會這樣?阿堯閉眼凝神,彙集靈力催動浮于面前的往生簿,希望将那頁飛散的靈箋重聚回來。
一陣異味湧入鼻間,她猛然睜眼,卻見眼前的往生簿正燃起熊熊烈火,在化作灰燼的刹那,周身枯葉裹挾而起,形成漩渦将她包圍其中,還未等她回神,一雙無形的手穿透葉片而來,重重将她推出十步之遠。
她被狠狠砸在樹幹上,五髒六腑似要碎裂。
強忍着口中的腥味,她朝着四下無人的樹林喊去:“你到底是誰?!嶺中的其他人又去哪了?!”
這下,林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有嬰兒啼哭聲,男子大笑聲,女子悲泣聲,老者哀歎聲,聲聲入耳,由遠及近,攏作一團。直至一襲風聲呼嘯而過,千奇百怪的聲音在阿堯耳邊終于演化為一聲擾人心神的惡魔低語:
“我是誰?我是世間萬千同張元寶一樣的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