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派出所并不是吳憂第一次來,可卻是吳憂第一次踏入這間審訊室。
鍵盤“啪嗒啪嗒”響個不停,吳憂顫着手指擋住臉,“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對我行兇,警官苟天他......不會有事吧?”
眼淚一串串從指縫逃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這個人之前就曾騷擾過我,我沒想過殺他的......”
掉到下巴的淚珠墜到被撕的變形的領口上,這個方才被欺負到反擊的女生害怕的不住顫抖着,心下不忍申羽将毛毯遞了過去。
染紅的指尖被她一下又一下搓着,桌前的熱水已被放了涼,女生卻還在不住道着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申羽頭次見到這個叫吳憂的姑娘,一年前那個夜深的冬,那個挺直着走向不工的背脊讓他記了許久。
拍了拍身旁剛畢業沒多久的學弟,申羽站起了身,“就到這裡吧。”
剛出審訊室的大門,學弟就忍不住小聲忿忿着。“這男的就是活該,自己的親妹妹從小被抛棄,拿了一大筆錢不說,反而對照顧親妹妹這麼些年的養姐起了别的心思。被拒絕後,竟還直接動了手。”
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水,學弟還在替吳憂抱着不平。“你看那脖子,都被掐成什麼樣了。若是當時再不反擊,被掐死也不是不可能。”
擰開保溫杯,申羽吹了吹還滾燙着的水。“看看隊長那邊情況怎麼樣吧,這人幾年前就曾因性騷擾同事而留下過案底。隻要那傷不緻命,這防衛過當就不能成立。”
隻是等啊等的,等的申羽都灌下第四袋速溶咖啡了,電話才終于響起。
學弟比他還急,迅速滑到通話,“隊長,苟天怎麼樣了!”
電話挂斷,二人沉默着對視兩眼,然後便是學弟的啧啧驚歎。那消息是二人都沒設想過的,但也并不算壞消息。
原來,苟平患有精神分裂症。
隊長說,這位患了鐘情妄想的男人,相比于肚子上那點小傷,當務之急是該送到精神病院。
不由松下一口氣,申羽擰緊杯蓋。大步邁進審訊室,卻見坐在凳上的少女正呆呆的盯着牆面。
開門聲也沒有将她從怔愣中驚醒,他将說出口的話放的更輕。“吳小姐,您可以回家了。天晚了,您要不要打電話讓家人來接?”
話一落地,申羽就想抽自己,他又不是不知道對方和妹妹相依為命......
剛想給自己找個補,就瞧見對方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緊,那雙通紅的眸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睜大。
“他......他怎麼樣了?”
知道對方是在說苟平,申羽将門開的更大了些。“他沒什麼大事,那把美工刀本就沒被推出來多少,所以傷口并不深。監控錄像我們已經看過了,您是正當防衛沒錯,所以您可以先行離開了。之後若有新的情況,請您到時再配合我們的工作。”
連站都站不穩的姑娘讓申羽不忍再看,糾結再三的話還是說出了口。“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了,那人患了精神分裂,之後要入院治療。所以,您可以安心了。”
好似過了這麼久,可拘留室外的天卻還是那般黑。
牆上的挂鐘堪堪指向4,原來這般長的夜竟還要這麼久才能迎來天明。
脖子上被掐紅的印還在隐隐作痛,吳憂跟在申羽身後沒有說話。
苟天他患了精神分裂?
雖不在吳憂計劃中,但此刻并不是問問題的時機。
被掐住脖子時,吳憂隻用一瞬就将那刀刺進對方的血肉了裡。她知道自己皮膚白,就算隻是輕輕用力也會留下很顯眼的印記。
她在賭。
賭一個苟天再不敢放肆的未來。
幹淨的白色瓷磚反射出天花闆上刺目的白熾燈,掐住掌心,吳憂将一閃而過的不安藏在心底。
可卻藏不住那不住蔓延的思緒。
是......
郁珩在從中幫忙麼?
灰色地磚漸漸變成灰色的水泥地,一步步走着的步伐讓她離派出所越來越遠。風越來越大,冷不丁在眼前旋轉着的白越來越多,可那個人卻依舊沒有出現。
寒風将挂在脖頸上的圍巾吹得越發散亂,慢慢松開的掌心上,有雪花片片飄落在被掐出痕迹的月牙上。
原來天空又在不知不覺間下了雪。
堵在胸腔的憋悶被吳憂慢慢吐出,是她想多了。
不是郁珩才好。
不是他才更好。
這樣自己就再不會欠他了。
不住将呢喃吞進嘴巴裡,可喉嚨卻酸澀的讓吳憂好難過。
她在難過什麼呢?
苟天被送進精神病院,吳憂便不再需要擔心他來打攪思思。
該高興才對。
是的,她要高興!
在審訊時需要想到傷心之事才可以流下的眼淚到了這刻,卻似乎并不需要什麼特定條件就将圍巾染了濕。
月還是那般盈盈一彎挂在天上,又是一彎殘月蛾眉,又是一個天地如深淵般的月夜。
隻是這次的月下隻有她自己。
踩在地上的輕響被風聲吞沒,遙遙望去,被挂上彩燈的飛檐不住閃着光亮。而張牙舞爪的将枯枝擋在高處的樹杈,正放肆的将天空割裂成無數個碎片。
将耳機戴上,吳憂不願再聽這惱人的蕭蕭。
一步一步走的穩穩,空無一人的古街上此刻隻有她一個人。
能夠走回家的旁街隻有一步就可以到達,雪地靴踏過拐角,餘光卻不經意間瞄到旁的身影。
身子瞬時繃緊向後撤去,可那硌人的石牆卻将她所有動作都阻攔住。
閃着寒光的刀尖不過幾小時前才見到過,卻又在這同個夜晚再度襲來。
帆布袋被下意識擋到胸前,雪花片片飛舞在這夤夜裡,可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熟悉的松木香強勢的将漾在鼻尖的清冽氣息趕跑,皎潔的月色下那張勾起唇角的面容是方才在心底出現過的。
這般安靜,又這般冷峭的街。
在這個幾要到黎明的前夕前,有人讓這個有着一千四百餘年的山津渡再度染上......
滾燙的血。
刺進血肉的聲音清楚傳到耳邊,動作間掉了一個耳機的當下,弦樂還在腦海中上演着一個又一個冬,而這個此刻讓吳憂正身處其中的冬......
最為冰冷。
也最為疼痛。
有人将她溫柔的擁在懷裡,聲息輕輕響在這歲暮天寒裡,響在她被埋的緊緊的發頂上。
“樂樂,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