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
周元儒本想繞開,一個“女人”卻讓他意識到前方擋路的九成是賊社社長。
若能擒獲此賊婦,那可是潑天大功!
他面色微紅,目光愈發狠戾。
馬槊高高舉起,他号令全軍。
“即刻列陣前進,将這支賊兵剿了!斬賊兵一名賞銀三兩,斬賊目一名賞五兩!擒獲女賊首者,賞銀五十兩!”
軍鼓聲中,長隊變化,但也不過是從一字長龍陣變為長方陣。
塘馬來報,社賊正好卡在河谷收窄處的末端,那段界江西岸的平地不足十丈,根本施展不開陣型。
隊伍緩慢前行,山河之間,出現了一片突兀的紅黑色。
紅色緊密排列在陣前,隻薄薄一層,手持長管狀的武器,應是火铳。
但周元儒卻瞧不上。
沒有長矛手掩護的铳陣,還是這麼單薄的陣型,隻消一次沖擊,即能殺穿。
陣後立着旗幟,下有一着明甲者,許是那女賊首。
周邊分布着許多人,有披甲手持刀牌的,也有拿火铳的,越到外圍越是散漫,全沒了陣型。
再後是一片黑色,應是長矛手。
此處有幾根樹木搭起的便橋通往界江東岸,三四十個披甲人及上百長矛手在橋東結成戰陣,應是為了護橋和防備從河東襲擊的敵人。
畢竟界江不過是條小河,現下将将轉暖,未下幾場雨,河水不深,騎馬即可涉水過河。
“當真奇怪……”
周元儒有些納悶。
說賊婦不懂兵,又知道看顧東岸;說賊婦懂兵,卻又讓铳手排列緊密,把長矛手放在後面,使得長矛手難以及時到陣前護衛铳手。
官兵在距離社賊一裡外停下。
周元儒決定謹慎一些,先讓騎兵試探。
不多時,他手下一半騎兵出列,向着社賊沖擊而下。
遠遠的一陣軍号聲響起,那片鮮豔的紅色動了動,人與人之間像是靠得更近了。
周元儒面色一沉——
騎兵已至半裡内,社賊卻不動如山。
以往沒見識過騎兵的賊匪,要麼吓得潰敗,要麼胡亂射箭發铳,早就失了分寸。
他面色愈發凝重。
騎兵奔至三十丈内,社賊仍無反應。
他喉頭動了動,幾次想鳴金,将騎兵收回來,但還是忍住了。
已到了十丈内,騎兵甚至開始射箭,也有社賊中了箭。
還不動麼?
突然間火光閃動,白霧彌漫,雷霆般的響聲一陣接着一陣,他瞪大眼睛,胯|下的馬不安地動了動。
霧色散去,那一抹薄薄的紅色多出兩三個小小的缺口,地上散開十來具人馬屍體,餘下的騎兵狼狽往回逃。
卻不想社賊中陣也亮起幾朵火花,幾人幾馬應聲而倒。
周元儒目瞪口呆,近身親信也都不敢置信。
僅剩一半的騎兵退了回來,一臉血污的騎兵把總眼中驚懼未消。
“周爺,前陣社賊手中并非火繩铳!隻需按動扳機,即可發射彈丸。上百人一齊射擊……”
把總仍心有餘悸,周元儒冷哼幾聲才繼續說道,“若非前面的人擋着,死的不止十騎!雖死傷慘重,但标下以為可擊穿社賊,不想……
“不想社賊那铳着實古怪,铳上竟套着細長的刀刃。社賊齊刺而出,與長矛陣無甚區别,隻是短一些。衆弟兄一時不慎,被刺殺幾人。
“前陣後面的社賊拿的才是火繩铳,但也有些古怪,準頭實在太好……”
這不用把總多說,他自己也看見了。
原來社賊是仗着手中火铳厲害,方才這般有恃無恐!
家丁們議論紛紛,他目光一沉,呵斥道,“吵甚麼吵!你等以為,還有退路麼?”
若是在平原,大不了舍棄一衆步兵逃命。可如今身出山中,且方圓上百裡俱是賊境,單單幾十騎如何逃得出去?
這仗,打不赢也得繼續打!
“社賊火铳犀利,卻并非沒有弱點!”周元儒大聲說道,“社賊選在狹窄河谷與我對戰,雖限制了我方騎兵,卻也限制了賊社铳手發揮!
“步兵前後對齊、左右分開進攻,最多打死前部十幾人,我方即可與社賊肉搏。騎兵再伺機出動,豈能沖垮不了賊兵前陣百餘人?”
官兵再次發動進攻,步兵在前,騎兵暫不動。
這次與上次不同,官兵才進五十丈内,大同社便齊射。但官兵僅倒下數人,後面的立即補上。
作為大同社保家隊铳手的一員,蕭遊強忍惡心和恐懼,迅速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竹筒,将其中火藥倒入铳管中。
右手微微顫抖,火藥被風吹散了些,他愈發着急。
倒完火藥,他取出紙包的鉛彈,往铳口處下壓。
鉛彈卡在铳口,他抽出通條把鉛彈往裡捅。
鉛彈被壓了進去,他深呼一口氣。
官兵已跑到十餘丈外,那一張張慘白猙獰的臉,讓他心髒猛地一緊。
自己裝彈了?
他一時有些恍惚。
好像沒有?
手忙腳亂,他趕緊又取出一枚鉛彈,用通條捅進去。
身邊的戰友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排長已吹響發铳的哨聲。
他慌忙間失手将通條扔了,來不及撿起,便擡起燧發铳,扣動扳機。
他忘了偏頭,硝煙熏得他眼睛生疼。
他強忍着不适,卻聽排長吹出幾聲短促的哨聲,班長大喊齊刺,他慢了一步,才将火铳斜刺上去。
不想刀尖遇到障礙,但也并不困難地刺入了一團柔軟之中。
一個舉着大刀的官兵不知何時從硝煙裡沖了出來,撞上了他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