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绶匆匆趕到靖位巡檢司署,不見賊匪,隻見來援的武岡州白倉堡堡卒。
那幾個堡卒稱龍宮岩匪已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入山,隻在司署正廳留下一個木牌,說罷便有人将木牌搬來。
那木牌上用朱砂寫下二十幾個赤色大字,東倒西歪,缺筆少劃,韓大绶細看一遍,才認出木牌上寫的是——
“各官勿憂,零陽官匪一家,其樂融融,欲同樂者,龍宮岩掃榻以迎。”
韓大绶又是鄙夷又是憤怒,将木牌一刀砍斷。
“龍宮岩土賊,欺人太甚,我必剿之!”
韓大绶說得好聽,卻隻是龍宮岩下饒了一圈,便返回靖位司署。
他回報知縣李子章,稱他領兵一到零陽,龍宮岩匪便倉皇逃入山中,河伯大嶺山高林密,又值大雪封山,民壯勇士行軍困難,恐有為匪伏擊敗亡之危,請李知縣向武岡守備請援兵。
李子章哪能看不出韓大绶信中的推脫,但韓大绶說的也是實情。
他讓韓大绶領一百人去零陽裡剿匪,本隻是驅趕賊匪罷了。
他思前想後,便下令讓韓大绶暫駐靖位司,謹防賊匪再次下山。
至于請援兵,他提都沒提。
不過,巡檢、弓兵被擄,到底也算大事,何況該匪還禍害了武岡州,白倉堡已知情。
既然瞞不下去,他便将此事報與了武岡知州韓仰泰,讓這位知州着實沒過上一個好年。
身為罪魁禍首的劉今钰卻早已回了譜口沖,美滋滋地啃着豬腳。
“注意儀态。”
楊文煊提醒一聲,某人卻鼓着腮幫子回道,“這是家宴,要甚麼儀态!”
何起蛟笑了,卻又忽地看向虛掩的房門,臉色黯淡。
楊文煊看着他,“何班頭,怎麼了?”
劉今钰動作一滞,也看向何起蛟。
何起蛟卻隻笑笑,“沒甚麼。”
劉今钰放下豬腳,道,“今日除夕,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何起蛟怔住,半晌歎息一聲,“這還是第一次,除夕的中午我不在家,不知我娘……”
“你娘挺好的,你放心。”劉今钰道,“肉啊菜啊米啊,送了不知多少。我還格外送了個禮物。”
何起蛟驚道,“甚麼禮物?”
“鏡子,”劉今钰笑道,“玻璃鏡。”
何起蛟更為驚訝,“那等貴重之物……”
“貴重甚麼?”劉今钰擺擺手,“現下我能造的,都不算甚麼貴重東西。饒百善說,你娘很是喜歡。”
何起蛟這回是又喜又憂,“總不能一直這麼躲着。”
劉今钰瞪他一眼,“怎麼,你着急成親了?你要不願躲,你便回去,沒人攔着你。”
何起蛟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今钰哼一聲,“那你是甚麼意思?”
何起蛟一臉窘迫,楊文煊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劉,你莫在這演偶像劇了。”
說完他又對何起蛟說,“何班頭,你娘那一直有人照看,你放心,不會有事。
“現下我們沒有好辦法,隻能委屈你等等,或許能想到兩全之法,或許你娘能回心轉意。”
何起蛟心裡不是滋味,卻也知道楊文煊說的不錯。
他娘是個堅強的女人,否則不能獨自将他拉扯大,不至于他借公差躲着她便活不下去。
但忤逆母親,雖然不是明面上忤逆,也讓他很是難受——
他娘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卻如此不孝,他還算是人嗎?
何起蛟心情低落,楊文煊對劉今钰擠眉弄眼,劉今钰卻舉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尖貼在一起,放在嘴前一拉,示意他閉嘴。
楊文煊搖頭,卻也不再說話,隻認真地往嘴裡扒飯。
吃完飯他便走了,連何起蛟都有些驚詫。
“你莫管他,如今他幹活上瘾了。”
劉今钰連灌幾杯白酒,何起蛟想攔都晚了。她呲的一聲,臉上泛出紅暈,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何起蛟。
“你若放不下你娘,若不能不孝,你便回去罷,我向來不喜歡勉強别人。”
何起蛟心頭一跳,“我……”
他看着劉今钰眼睛,卻又稍稍上移,喉頭上上下下,心髒怦怦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