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祥跟羅固對視一眼,盡管後者還是不解什麼公審,但劉今钰已經說了,最後是由林場衆人自己決定,再堅持下去鬧得不歡而散不符合他的本心。
他頭一偏,顯然是默認了這個決定。
王鳳祥又看鄭子謙。
鄭子謙在這次寨城保衛戰裡表現亮眼,他特意跟劉今钰申請讓他參會。
此時鄭子謙眼神放空,王鳳祥重重咳嗽兩聲,鄭子謙方才如夢初醒地說道,“好!甚好!公道自在人心。
“走一遭公審,既能告慰亡者,也能給生者一個交代,哪個都服氣,哪個都不用擔人命。”
王鳳祥沒想到鄭子謙反應這麼大,不免愣住。
羅固卻是輕輕哼了聲,覺得鄭子謙在拍劉今钰馬屁,但因為鄭子謙的表現不好多說什麼。鄧大刀深深看了眼鄭子謙,最後什麼也沒話。
賈悶頭卻是笑說讀書人說話好聽,劉今钰跟着笑了笑,緩和氣氛,然後将話題引向撫恤金跟參戰獎金。
王鳳祥幾番推辭,他知道大同社财政緊張,而且他覺得大家願意拼命也是為了自己,除了林場他們沒有别的去處。
但劉今钰強調林場是大同社的下屬,保衛林場即便是出于私心,也在事實上彰顯了公心,保衛了大同社的财産。
無論撫恤還是獎勵,都不會少,而且全部按照保安隊标準發放。
這次戰鬥所繳獲的銀子幾乎要全部墊進去。
王鳳祥不住地說不能這樣拖累大同社,羅固原本對劉今钰的那點怨氣登時煙消雲散,也勸劉今钰留點銀子。
“該獎就獎,該罰就罰,這也是大同社的規矩!”劉今钰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們記住,在大同社隻要牢記一句話,‘守規矩,聽指揮’,大同社絕不會虧待你們!”
林場三人頗為感動,賈悶頭則在那嚷嚷,嘴上說不算數,以後要更聽劉社長的話。
鄧大刀卻是心裡感慨,劉今钰還是一貫地舍得對手下好,也難怪大同社雖然規矩繁多、懲戒偏重,但大家都不願離開。
兩件大事談完,後續都是些瑣碎的事情,劉今钰吩咐完會議也就結束了。
王鳳祥鄧大刀等人相繼離開議事營帳,但劉今钰留下了,缺把頭和周針眼跟她保證今天一定
回來。
事實證明缺把頭和周針眼是不會對領導說謊的人。
他們當晚趕了回來向劉今钰報告,羅城并無異常,并沒有外人到過或者經過羅城。
他們甚至分開到羅城南北的村落都打聽了,也沒有什麼可疑的外人。
這讓劉今钰疑惑更重,那位“朱老爺”究竟去了哪裡?他帶人逃跑了嗎?
可他帶人離開營寨的時候不可能獲知到他們已從羅城拔營的消息,時間不夠。
退一萬步說,就算“朱老爺”知道大同社要來,又憑什麼認為一支人數遠不如自己的疲師能勝過己方三四百人?
劉今钰在思考消失于山林中百多人究竟去了哪裡,黃狗妹也在五十裡外的檀江畔思考自己的路在何方。
大同社不知從哪裡得知他和黎上甲是雷公寨的卧底,不管他們如何哀求,都沒法留在大同社。
黎上甲說他們要認命,好歹大同社認下他們的供詞,判定他們沒對大同社造成損害反倒有功,并未沒收他們此前獲得的報酬。
但黃狗妹不想認命,大同社給了他這輩子不曾有過的安穩感和自我認同感。
被大同社驅除後,他在下義江橋西側,也即譜口沖對面的檀江畔租了一間棚屋。
這裡的棚屋都是新建的,且不少,是因譜口沖愈發興盛繁華後,當地村民沿河建了許多棚屋,用作出租或者自己販賣蔬果酒食。
這一個多月,他始終在譜口羅塘一帶遊蕩,隻求着大同社再給他一次機會,然而沒人松口願意接納他。
他也不敢做的太過激進,保安隊可不會對他們認定的“作亂分子”留手。
持續的碰壁讓他迷茫,也讓他的睡眠越來越差。
耳畔的鼾聲更叫他煩躁。不知道是不是喝過酒的緣故,黎上甲的鼾聲比前兩日大了起碼一倍。
換做以前,他肯定會把黎上甲罵醒。
但這次黎上甲是在邵陽城幫他找到事做,勸他一起去邵陽的,何況沒有鼾聲他便能睡着嗎?
胸口愈發沉悶,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還是決定起床,收着動作穿起衣服鞋子,蹑手蹑腳出了棚屋。
他沿着江邊走。
大同社維護并擴展了江邊的土路,走起路來輕松許多。
他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回頭望向東北,奈何對岸的山丘遮掩了義江堂,他不免更加感到沮喪。
當義江堂副管事的那段時間,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候。
雖忙得除了工作便是睡覺,但上級誇他認真負責,堂中衆人贊他處事公道時,他隻覺得滿心的高興。
風漸漸大起來,涼意四面八方地蹿進衣服裡,他裹緊衣服向前走了兩步,又覺得受不住,掉頭返回棚屋。
剛邁出一步,他又猛地轉過身,遙遠的山崗蹿出兩三粒火星,瞬息間,那兩三粒火星向前跳動,又忽地拉長,散出幾十顆跳動的星星。
風,陡然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