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響起鞭炮的聲音。
剛平息下去,又噼裡啪啦響起來。
楊文煊被吵醒,裹着件厚棉襖去找劉今钰。
劉今钰在跟賈悶頭劉麻怪唐廷瀚喝酒,看見他來,笑話他道,“都與你說跟我們一起守歲,偏偏要去睡覺,現下還不是爬起來找老子了?”
唐廷瀚在那笑道,“也是怪兩位社長發的工資太高,大家都有錢買爆竹。”
吃酒的人都笑了,楊文煊卻是皺着眉頭看那一桌子還冒着熱氣的酒菜,“老劉,明日你不是要拜年麼?怎生又炒這麼多菜,你要吃到甚麼時候?”
劉今钰嘿嘿笑道,“老子是女的,拜甚年!送錢過去,他們更開心!”
楊文煊還想勸,劉今钰擺擺手,“老劉,要吃要耍你便留下,莫唧唧歪歪惹老子煩!”
楊文煊被趕出去,裡面的人大喊大叫,楊文煊卻搖了搖頭,裹緊衣服在冷風裡走了幾步,又笑起來。
不管怎麼樣,他們算是活下來了,還活得不錯。
此起彼伏延綿不絕的鞭炮聲中,他開始期待剛剛到來的崇祯五年。
可惜,這期待甚至沒延續四個時辰。
“正月一日為元旦,迎新歲。設香燭酒醴,長幼正衣冠,以次拜祖先。擇吉向方,拜行道之神,謂之出行。親友交相拜賀。是日禁止掃地。占風之方向以蔔歲豐兇,北主熟,南主歉,天色明則多旸,晦則多雨。”
縣志上短短的幾句話,到了初一這天便是應接不暇的瑣事。
劉今钰呼呼大睡,楊文煊隻能代她去處理。
好不容易送走前來拜年的人,唐家、劉氏又請劉今钰去占風,自然也隻能由楊文煊代勞。
占蔔沒什麼好說的,隻要沒“占”到想要的結果,他們總會想出各種借口重占一次。
等下午劉今钰睡醒,楊文煊才有機會跟她商量走訪慰問的安排。
他覺得大同社的社員都得走訪,還得聚一起吃一頓,廠窯職工、社内職工、義江堂以及各個農莊也要走一遍,遠點的蔣家、林場可去可不去,但禮物得送到。
劉今钰闆着臉,“操!過年還得打工!”
楊文煊笑道,“是誰以前說我擺爛躺平的?”
劉今钰隻當沒聽見楊文煊的嘲諷,把楊文煊的計劃稍作修改——
近的他們一塊走訪,遠的分開去,楊文煊去蔣家,她去林場。
寒冬臘月去林場,楊文煊很反對,但劉今钰堅持去。
不得不說效果不錯,無論是鄧大刀等大同社社員,還是王鳳祥與羅固等非社員,都十分感動,她帶去的物資和慰問品更是讓林場熱鬧了好幾天。
劉今钰順道去了趟羅口町,詢問劉氏關于“合作挖礦”之事的決定,期間提及蔣家在大同社支持下已發現幾個煤礦線索,預估儲量很高,“錢途”無量。
劉氏幾位房長很心動,但始終在猶豫。
私自挖礦是重罪。
當然,跟其他違法犯罪之事一樣,這事不上秤同樣是不值一提,大明各地不知有多少私挖出的礦坑礦洞。
然而他們沒有背景,又不是亡命之徒,哪能不擔心有人會借此尋釁滋事,敲詐勒索乃至被官府緝拿?
劉今钰的意思是大同社可以當他們的“保護傘”。
但……他們不敢賭!
最後,劉今钰仍舊沒得到答複。
她不意外也沒有不滿,畢竟大同社确實弱小,在祁陽開礦也隻是一步閑棋。
結束祁陽之行,返回譜口沖的第二天是個晴天,她到忍冬學堂見了顔香玉——現在應喚作佟香玉。
顔香玉用“同”的諧音“佟”為姓,以示大同社給了她新生。
“坐。”劉今钰看着佟香玉坐下,問她,“可去見了你兒子?”
佟香玉搖頭,“沒見。”
劉今钰知道佟香玉的淡然是裝的,但現在不見,對誰都是好事。
她遞給佟香玉一張紙,後者細細看了一遍,愕然擡頭,“社長,此事恐怕……”
“先做了,再說其他。”劉今钰道,“前番讓你去武岡,你也說難,但你卻做的很好。若非你果斷帶人離開武岡,皂鋪的人恐怕都被鄧之沛抓了。”
佟香玉苦笑道,“此事我便有愧于社長重負。更何況……”
劉今钰卻已打定主意,“香玉,名單上的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卧底,林巧月他們幾番搜捕,都沒抓出來。
“哪些該處理,哪些該策反為我所用,便看你的想法。拿不定主意,再來問我。你不必擔心,一年内,隻在社内潛藏鍛煉。外派之事,往後再說。”
“此外,”她聲音一沉,“此事你知我知,不傳六耳。便是楊社長,暫且,也要瞞着。除我之外,你的身份,隻能是林巧月表妹,學堂的新教習。”
與佟香玉交代完,她卻不覺得輕松,獨自去爬了泥鳅罐。
站在山頂岩石上,風呼呼地吹着,她張大眼睛,俯瞰着譜口沖、祖家沖、羅塘、依稀可見的二廂沒底井,以及隔開丘陵和田地的檀江。
她給這片大地帶來了許多改變,可與她想回到的那個世界,仍無半點相似之處。
全都變了。
唯有檀江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