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巳時。
山下官兵的營帳吹響号角,散成幾隊的民壯衙役沖入山腳的樹林。
前面的快,後面的慢,幾支隊伍眨眼功夫前後便拉開十數丈。
左右之間一樣不同步,有些人擠成一團,有些人散得老遠。
民壯前鋒已深入山林,隻聽見一陣嘩啦的破空聲,緊接着的是不間斷的爆炸聲。
林中升起一股股黑煙,民壯衙役的慘叫聲接連不斷,還有人哇哇亂叫,狼狽不堪地從林子裡逃出來。
“有陷阱!林子裡有好多陷阱!”
……
劉今钰站在寨牆的最高處,山林的遮掩讓她看不見山腳下的官兵營寨,更看不到山林裡的民壯衙役。
隻有一縷縷黑煙和幾點若隐若現的火光讓她确定官兵已經走入陷阱。
竹矛、竹刺,還有陶罐地雷,顯然給官府帶去了十足的驚喜。
劉今钰掃了眼寨牆上的衆人,除鄧大刀神态自若,賈悶頭一臉興奮外,餘者皆緊張兮兮地向外看,抓着酒精燃|燒瓶和陶罐炸彈的手似乎有些将要發抖的迹象。
畏官兵如虎!
當然,這很正常,畢竟大刀寨是在大戶庇護、官府放縱下成長起來的,不曾經曆過鮮血洗禮。
這場戰争,将是他們脫胎換骨的關鍵!
劉今钰等待着官兵沖出山林,卻沒想到山林裡的嘈雜聲沉寂許久後,始終沒有官兵大隊伍上來,期間隻零星有幾個人跑到山腰,發現背後無人後便又慌慌張張下了山。
賈悶頭不解地問道,“官兵都怎麼了?莫非全都栽進陷阱裡了?”
鄧大刀瞪他道,“莫說瞎話,莫開小差,護好社長,要是社長受了傷,把你腦袋砍了都算輕的!”
賈悶頭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定然護好……”
話音未落,山林裡響起一陣雄渾的号角聲,混亂的喊殺聲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沖出山林。
“來了!”
劉今钰高喊一聲,激動的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色。
“諸位,聽号令行事,千萬沉住氣!”
烏壓壓的人從山坡奔殺過來,喊殺聲怪叫聲像是洪水的大浪,狠狠拍打着脆弱的木寨牆。
寨牆上的人臉色越來越白,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劉今钰第一次覺得一百人這麼的多,竟然鋪滿了她的視野。
盡管多數人連一件号衣都沒有,連一把像樣的刀都沒有,盡管劉今钰清楚這些人不過是土雞瓦狗,但真正直面上百人的沖殺時,她仍不免緊張起來。
官兵的前鋒聚集寨牆已不到二十丈。
寨牆上越發安靜,劉今钰清楚地聽見幾道又長又粗的呼吸聲。
前鋒逼近十丈。
劉今钰的心跳加速。很多人悄悄看她,更多的人緊繃着身子,仿佛一碰便會炸開。
官兵後隊的弓手開始射箭。那孱弱的箭鋒飛出一二十丈便開始無力,僅有數支插在寨牆上。
但就是這麼幾支箭,吓得幾人差點把手裡的“燃|燒瓶”和“炸彈”扔出去。
“不要妄動,聽我号令!”
劉今钰高聲提醒,但就連她的聲音也似乎有些緊張。
前鋒進入五丈之内,官兵的弓箭飛越寨牆,牆上守衛的身體越發緊繃,臉色蒼白,身體一動不動,隻手腳總不時顫動一下。
“啊!”
一支箭射中寨牆上一人。
像是擰緊的發條被人突然放開,被射中那人的左右幾人都失了神、發了狂地将燃|燒瓶和炸彈往下扔,一度忘記點燃燃|燒瓶的布條和炸彈的引信。
這引起連鎖反應,眨眼功夫十幾個人都怪叫着往下扔燃|燒瓶和炸彈。
鄧大刀想要阻止,聲音卻被爆炸聲掩蓋。
劉今钰的驚愕和憤怒一閃而逝。她歎口氣,用盡一身氣力喊道,“扔!都給老子扔!記住!他娘的點燃了再扔!”
爆炸的陶罐炸彈迸射出鐵釘和鐵片,狠狠紮入周圍官兵的血肉。
炸開的酒精燃|燒瓶爆出一團團火焰,将沾染上它的一切都點燃,難以被撲滅。
官兵前鋒被清空了幾排。
有人被鐵釘鐵片紮成了馬蜂窩,幾乎成了血人。
有人被燒光衣服,燒焦了皮膚,成了一具黑炭般的屍體。
官兵攻勢為之一滞。
寨牆上的衆人大口喘着氣。他們漸漸恢複清明,死傷慘重的官兵給他們帶來莫大的信心。他們接過牆下的婦孺老人遞來的燃|燒瓶和炸彈,臉上出現了某種雀躍的神情。
他們開始期待官兵沖上來。
山林裡又響起一陣号角聲,有人拿着刀槍跑出來逼迫官兵繼續進攻。
“首登寨牆者,賞銀三兩!”
“殺一賊匪,賞銀五兩!”
“殺鄧大刀等賊首,賞銀十兩!”
“不進反退者,殺無赦!”
官兵再度恢複進攻的幹勁。
這次有人沖到寨牆下,劉今钰清楚地看到了那人臉上極度害怕和極度亢奮混合在一起的猙獰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