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衣餓了一天,吃到這姗姗來遲的飯食時,舉止還是斯文的。他的頭發上帶着水汽,氤氲在燈彩裡,襯得發色如墨。清洗一番後,他的容貌完全顯現了出來,象牙白的肌膚像是潤了一層玉,将那墨黑的眼淡抿的唇極美地映襯了出來,有如丹青妙手用筆描過一般。
闵安看非衣安靜地吃着,心裡想,這公子哥生得這麼美,像是沒經過什麼風浪的樣子,手指上卻長了點細薄的繭子,看來也是會武功的練家子。難怪他一路走過來,也不怕遇上什麼盜賊打劫。
非衣放下湯匙問:“在想什麼?”
闵安擺手笑:“沒什麼沒什麼,我收拾一下就讓你早些歇息。”
非衣抓起手巾擦嘴:“上次那個直勾勾看着我的男人,被我挖了眼睛。”
闵安臉紅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後斜着眼看你就行。”
非衣拈起桌面上散落的一粒瓜子,輕轉手腕,朝着闵安的眼皮彈了過去。闵安躲不開,眼皮被彈了個結實,痛得他哎呦叫了一聲。他忙不疊地撈起托盤豎在面前,退出了門。
非衣打量了下冷清的廂房、蒙了一層灰的土炕,還有桌上遺留的瓜子花種,皺了皺眉,收拾出幹淨的一塊地,打算應付一宿。臨睡前,他将袍子脫下折疊好,放在膝上,才端坐在椅子裡閉上眼睛。
門外,闵安看見對面廂房裡的油燈亮了,連忙壓低了身子,蹑手蹑腳朝外走。那間房裡馬上傳出一道蒼老而又激越的聲音,在喊着:“死小子半夜不睡覺在瞎搗什麼!搶老鼠女兒做娘子麼!給我滾進來!”
闵安立刻唯唯諾諾走進廂房,領教了師父一頓好罵。吳仁罵得口幹,要闵安溫茶給他喝,又嫌棄水燙,抄起一隻布鞋就将闵安砸出了門。闵安撿起布鞋,給師父恭敬地放回了腳踏上。吳仁罵得興起,伸腳一踢,還好闵安躲得快,才沒被蹭下帽子。
吳仁瞪着眼睛吼:“快去燒水洗個澡,涼着了咳着了别指望我給你治!還有對門那小子,來曆不清不白的,你也敢撿回來,不怕招着狼了麼!”
闵安忙賠上笑臉,一直應着曉得曉得,安撫住了師父,再帶上門退了出來。他看了看非衣那邊漆黑的窗口,覺得非衣也是異于常人,師父這廂指桑罵槐的嚷了半宿,他那邊一句話不吭聲,完全沉得住氣。
闵安拿了兩片白菜梆子,走到牆角的豬圈前,戳了戳沒動靜的花斑野豬,嘴裡說道:“嚯嚯,這麼吵,阿花也睡得着嘛!”野豬哼唧了起來,窗口紙屏一擡,吳仁的布鞋又砸了出來,伴随着一句吼聲:“滾遠些!莫吵着老子睡覺!”
從第二天太陽打頭起,就不斷有郡衙裡的獄卒、随從、捕快走進院子裡,借口端詳阿花是否産了崽,眼睛瞟到一邊廂房裡去,将非衣的狀況打量了個夠。非衣穿着青色細布袍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绫緞裡衣,一副清俊淡雅的模樣,把一衆在鄉下行走的男人比了下去。畢斯作為郡衙裡最高長官,聽說來了外人,生得比小相公還要漂亮時,也不得不來打探兩眼,詢問非衣的出身來曆。
非衣還是那套說辭,娘親去世,他獨自一人外出散心。有武功傍身,所以不怕山賊。畢斯問他是哪家公子時,他頓了頓,才回答說娘親來自北理國謝家,父親這一派略過不提。
“北理國麼……那倒是個遠地方……”畢斯叉着手說,“近四五十年與我們華朝互通貿易經商往來,也落得個友邦的聲名。罷了罷了,既然遠來是客,就在本官郡子裡住下來吧。不過有一點,公子要跟着小相公走,聽他的吩咐,千萬不能生事。”
非衣點頭。
畢斯哈哈一笑:“小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公子接風洗塵的,這頓飯就暫且記在本官名下,等來日本官騰達了,再好好給公子辦一場盛宴。”
闵安站在一旁微微笑,沒說什麼。
非衣從袖口随手扯出一張百兩面值的銀票,雙手遞給畢斯,溫聲道:“銀票放在我身上,等同于草紙一張。請大人幫我一個忙,收下這張銀票,如能兌換出白銀,抵當我的食宿費用,算是大人體恤我的最大恩情。”
畢斯一年官俸不超過四十兩,非衣“小露一手”且用詞含蓄文雅,極大地裝點了畢斯這破落黃石郡的門面。畢斯家裡也不是缺銀子的,這個低于七品的郡官就是家裡捐納出來的名額,但錢财多總不是壞事,看非衣談吐大方自身帶了财富,想必也不屑于做盜賊那一類的事,畢斯這樣考慮着,一天沒過,已經完全對非衣放了心。
拿逢迎之财之前,畢斯照例要推辭。非衣誠懇道:“請大人賞我一個薄面。”畢斯哈哈笑着,見左右沒有閑人,取了銀票塞入袖子裡,再邁着方正的步子離開。
半月沒過,不多話的非衣靈巧融入黃石郡衙裡,以寄宿客身份低斂出入門戶,沒有生起一點事端,取得多數人的信任。吳仁長期不落腳屋裡,對非衣沒有一點好奇心,聽說非衣富有時,他也隻是翻了個白眼,哼了聲“與我何幹”,再背着百寶箱,匆匆離開郡衙去外地開場子掙銀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