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數把刀刃淩厲破空而下!
蘇玄影隻微一側身,左肩生生挨下襲來的一擊,登時刀口嵌入肩骨,鮮血迸射!
蘇玄影悶哼一聲,竟是以肩為锢,自刀叢中狠狠劈開周遭圍攻上來的敵軍,繼而雙手夾住刀面,連刀帶人旋身而轉,猛然擊倒最近的一圈滿契敵軍!
然而還未着半刻喘息,立時便又有一群敵軍撲面襲來!
見此情形,蘇玄影當機立斷,一邊足下勉力閃避,一邊雙手前伸,夠上刀柄,随即咬緊牙關,猛一使勁——
鮮血綻若罂粟,刀刃重現眼底!
“咳、咳,很好,這下有刀了!”蘇玄影猝然拔出肩上刀刃,身軀也控制不住地就要側傾,幸得以刀刃撐地才将将穩住。
“弟兄們,這家夥馬上就要不行了,大家快上啊!”嘴上這麼喊着,滿契敵軍中卻有不少人因蘇玄影方才的舉動目露駭然,一時竟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很好,現下便是良機!蘇玄影深吸一口氣,咬牙正欲持刀站起,好沖入敵軍叢中再揮最後一擊——
“将軍!活下去!”
猝然一聲呼嚎響徹耳畔!
蘇玄影的動作不由得一滞——
下一息,蘇玄影隻覺自己的軀體在空中輕輕地飛了起來。
滑行過磚砌的一層又一層的城牆,輕撫向柔和的不再蒙着沙塵的碧霄,虛攏住空中那倏地飛出的一個小黑點。
那是,一個頭顱。
那是,葉淩天。
.
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蘇玄影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爛的小木屋裡。
“嘶——”
甫一動身,身上便激起一陣劇痛。
“哎,哎,别亂動。”
耳畔傳來一個稍顯陌生的嗓音,蘇玄影循聲扭頭,入目是一張頗為清俊的面容。
“你醒了?在下名叫解惜行,是個江湖行客,”解惜行溫和開口,“可否請問閣下是?”
蘇玄影隻沉默地聽着這話,并不作答。
“我方才是在外頭的荒地上遇見閣下的,當時你昏迷不醒,我便好心将你撿了回來……”解惜行正說着,卻瞧見蘇玄影仍是垂着頭一副神情懊喪的模樣,偏頭略一沉思,随即毫不猶豫地一掌拍上蘇玄影的臉。
“啪——”蘇玄影被這一下吓得登時一怔愣,視線總算遲疑地對上了解惜行的雙眸。
隻見解惜行好整以暇地收回手,一拂袖擺,揚聲對着他便道:“嘿,這位閣下,你可否注意點?我可是費了老大勁兒才讓你醒過來的,你要是再死過去我不就虧了。”
“……”
蘇玄影被這話噎了噎,頓了半晌,還是有些憤憤地道:“你為何要救我?”
為何,不讓我死個幹淨……
誰曾想解惜行聽了這話,先是露出一絲迷茫和懷念的神情,等回過神後,又忽地傾身靠近蘇玄影,垂眸打量了他片刻,随即頗為無賴地露齒一笑。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
蘇玄影又一次答不上話,想了想便自顧自地别過臉去,以示不想再跟解惜行這麼奇怪的人說話。
“哎哎哎,這位閣下,先别忙着睡,”解惜行卻又伸手來碰蘇玄影,“我剛給你熬好的療傷湯藥,快喝了先,别逼我浪費。”
一直到蘇玄影神情無奈地拿過藥碗一飲而盡,解惜行才總算大發慈悲地讓他休息。
俯仰之間,兩人在這間破爛的小木屋裡已待了三個月。
在解惜行的照料下,蘇玄影身上的傷好了大半,漸漸得能坐起來了。然而蘇玄影仍是不願下床走動,他向解惜行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和曾經是将軍的身份,要回了那件自己被解惜行撿來時所身着的甲胄。至于旁的,卻再也不肯說了。
在這三個月裡,蘇玄影時常會緊緊抱着這件甲胄,愣愣地倚靠在床上發呆。這件甲胄上覆滿了結塊的黑色血迹,除卻周身的細小劃痕外,其腹部和左肩處還有兩條狹長的破口。每每這時候,解惜行總覺得蘇玄影同他手裡這件沉寂的甲胄并無什麼分别。
“蘇将軍。”
于是,解惜行奪過了那件甲胄,将它摔在地上。
“啊!你作甚!”
蘇玄影驚呼了一聲,剛想下床去撿,卻被解惜行抓住手腕,一把拽出了門。
“蘇将軍,你不妨看看,我們現在身處何地。”
一聲不輕不重的嗓音落在蘇玄影的頭上,蘇玄影随即怔怔地仰首——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焦土,高低起伏的石礫下偶爾踩着幾塊碎裂的磚塊,無聲而靜默地彰示着昔日此間鱗次栉比的瓦舍。
忽地起了一陣微風,趕着脫落的小碎磚碾過焦黑冷硬的瘠土,生起窸窸窣窣的瑣碎聲響,又似昔日此間被漫天火舌吞沒時的哀鳴。
“這裡,是當年的雲落村,”解惜行緩緩吐出一口氣,“十六年前,那個最先暴發瘟疫的村子。”
蘇玄影定定地凝視着面前的焦土,半晌後,方才嗓音喑啞地啟唇。
“我來過這裡。”
彼時那些絕望的抓撓,悲怆的吼叫,狼狽的奔逃,慘烈的屍體,還有那道茫然無措的嚎啕哭聲,錐入肺腑,曆曆在目。
“那場瘟疫後,村裡隻剩了一個孩子,之後,這裡也被大火蕩為寒煙了。”解惜行俯下身輕輕觸了觸腳下幹澀的焦土。
“當年,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解惜行頓了頓,轉過頭看向蘇玄影,“蘇将軍,看見你的甲胄,我大概能猜出你經曆了什麼。既然你能夠活下去,想必也承載着一些人的期盼吧。”
聽着這話,蘇玄影的眼前蓦得浮現出一張十四五歲的少年的面頰,臉上沾着一塊不知哪來的髒污,那雙滿含希冀的眼眸,明亮如炬。
“那個孩子,”等到解惜行重新站起身,蘇玄影忍不住啟唇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解惜行卻隻搖了搖頭。
“誰知道呢,也許随風而去了吧。”
蕭瑟無人的荒地中,兩人各自沉默着,并肩站了一會兒。
“明天去安清縣吧。”
回屋前,解惜行最後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