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了火,把姒傾抱在懷裡。姒傾冷得縮成一團,衣服全黏在身上,跟秦少陽一比,瘦小得如同剛滿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般。
“我不喜歡下雨。”姒傾悶悶地說。
兩人親昵地貼在一起,姒傾感受到秦少陽胸膛灼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還有他有力的心跳,都讓他心安了不少。
姒傾手腳都是冰涼的,秦少陽一雙大手把他纖細的手指完全包裹住,溫暖的舒适感像一簇火焰瞬間傳遍了姒傾的四肢百骸。
秦少陽說:“以後若是下雨,我便替你擋着。”
姒傾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你怎麼傻乎乎的?”
秦少陽笑。
兩人很默契地沒有提剛才發生的事。
姒傾道:“也不知天天和彭彭有沒有到家,他們兩個這麼調皮,松介雅怕是治不住他們。等我回去,指不定怎麼跟我告狀呢。”
秦少陽道:“我倒覺得他們懂事聽話。”
姒傾說:“分明是他們在你面前裝相呢,這你都信,他們兩個在村裡都是出了名的搗蛋鬼。”
孩子總是别人家的好,秦少陽算是明白了,又道:“明早等雨停了,我們回去吧?你得換身衣服。”
姒傾說:“好。”
——
太子帶着其他人走了,留下跪着的蕭博和餘下三人。
蕭博依稀聽見了那三人說話聲,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不過蕭博大概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無非是太子與自己之間暧昧的關系。
太子待他不一般的事,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不想去為自己辯白什麼,甚至有人拿他當成娈寵,他也懶得為自己辯解半句。
事實上蕭博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與太子是什麼關系。
他從來都摸不透太子的心思,事實上沒人知道秦少泓究竟在想些什麼。
要說秦少泓是真心,未免太異想天開。
可要說他薄情,在太子府卻沒有一個人敢在蕭博面前乖張放肆,曾有一個不長眼睛的下人非議蕭博,事後竟被太子拔了舌頭,挖了眼睛,扔在城外的亂葬崗,任其自生自滅。
或許秦少泓隻是将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罷了。
打狗還得看主人,他就是其他人眼中狗仗人勢的那條狗。
蕭博看着眼前七零八落的屍體,忽然有些反胃,這個場景勾起了他諸多不好的回憶。
二十年前,祁家就是這樣被滅門的,可不同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并不知厄運将至,他們剛參加完慶典,正喜氣洋洋地回來準備休息,迎接第二天的到來。
他們不知自己因何而死,不知被何人牽連,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真的該死嗎?
太子曾救他一命,曾許諾過在他登基後會為祁家昭雪。然而他要順利登基,就必須要肅清阻礙,太子說,秦少陽将是他的心腹大患。秦少陽不除,他的江山不會穩,他就無法稱帝。
這是個無解的局。
蕭博壓下心底的情緒,蓦地站起身,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他向樹林走去,天邊一道閃電劃過,他看見腳邊躺着兩個約莫四五歲大的小孩屍體。
其中一個孩子瞪大着眼睛看着天空,表情驚恐。
另一個看着年紀稍大一些,壓在那個孩子身上,死死地抱着他,似乎想替他擋下最緻命的一擊。然而蕭博看到他們身上的刀痕,分明穿透了上面那個孩子的腹部,直直地捅進了另一個孩子的身體。
肉身是擋不住殺人的刀的。
兩個孩子手腳都戴着精緻的銀手镯,上面系着小小的鈴铛,被半幹涸的血迹染得黯淡無光。
他還記得在他小堂弟的滿月宴上,爺爺就送了一對銀镯子給他,祈願他此生富貴平安。
然而他被殺的時候還不足周歲,甚至還不會說話,還在蹒跚學步,生命便永遠定格在了那血腥的一夜。
那天晚上他碰見的那位神秘高手為何不見蹤影,他為何不來救他們?
倘若他在,他們或許就不會死了。
蕭博自诩見慣了死亡,他手上沾滿了鮮血,背負了無數條人命。但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不可避免地難受了。
可他有什麼資格去同情這些死于非命的百姓,他就是這場屠殺的劊子手。蕭博自嘲地想,他的手是髒的,人也是髒的,從裡到外都髒透了。
他質疑太子,是為不忠;他大仇未報,是為不孝;他屠殺百姓,是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他帶着滿身的罪孽苟活于世。
蕭博一低頭便能對上那孩童死不瞑目的雙眸,他幾欲作嘔,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這個讓他窒息的村寨。
—第一卷·森羅萬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