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爾聞到了不屬于赫拉的味道,擡手,一根灰白的毛發落到她指尖。
無風的房間裡卻出現了一陣風,把她指尖的毛發吹走。
阿瑪爾并不驚訝,一邊打量她的房間,一邊漫不經心道:“這種程度的魔法消耗太小,你應該去祭陣。”
赫拉沒有回答。
阿瑪爾也習慣了她有時熱情有禮,有時又冷漠疏離。
“寵物呢?”她轉身看向赫拉,含笑問。
赫拉也提起笑,連眼睛裡也裝滿了笑,“在外面玩。”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要笑。
阿瑪爾也不清楚,與她對視片刻,最後說:“明天帶去祭陣給我看看。”
赫拉有禮貌地拒絕,儀态與表情無可挑剔,甚至行了一個效忠禮。
但她嘴上卻道:“原諒我的拒絕,月亮隻有一輪,圓月更不能與人共享。”
阿瑪爾沒看她,也沒聽她神神叨叨的發言,轉身離開房間。
幾位長老和一位侯爵在外等候。
“尼勒,你測一下她體内的精靈力濃度。”
沒等尼勒回答,一位長老就驚訝問:“大人,您告訴他了?他隻是一位侯爵。”
阿瑪爾說:“很快就不是了。”
尼勒此時才應:“我的榮幸。”
其餘幾位長老沉默片刻,到底沒有提出異議。
赫拉則看着他們的鬧劇,又看着這位心術不正的侯爵,不發一言。
她知道之前就是因為尼勒的建議,阿瑪爾才臨時把自己又召喚到祭陣,耽誤了去找沐雪的時間。
她也知道,之後又攔着自己的那隻血族就是尼勒,即便他換了氣息與長相。
雖然沒有攔住。
他太低估自己了。
“赫拉,請。”尼勒請她往前。
她如言,回到一樓的禮桌前。
當屬于對方的黑色霧氣出現時,她皺眉看向阿瑪爾。
“我認為不需要到這種程度,血液足夠了。”
上次就隻是她提供了自己的一滴血而已。
黑霧算得上血族身體的一部分,她不想碰到尼勒。
阿瑪爾隻是對她笑了短暫的一瞬,并沒有其他言論。
赫拉收回視線,合眼不言了。
她早知道,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對她有圖謀而已。
目的、亦或逗趣。
而後者也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的趣,從來和自己的想法無關。
誰會在意她的丁點想法呢?
是迫切晉升的侯爵,是圖謀吞并其他族群的長老,還是身為衆長老之首的親王呢?
答案理所當然。
被施舍的領土與古堡,被恩賜的物件與縱容。
沒有一樣屬于她。
黑霧一點點将她包裹,試探她的生命、她的力量、她的根源。
煤油燈的火焰搖曳,散發出的光芒卻無法被人察覺。
因為“血族”身上純白的光芒讓所有趨光的生物挪不開眼,就連其中混雜的黑霧也不值一提。
此時,其中一縷微末的黑霧忽然扭曲、抽條,但它太過微小,周遭的白光又太甚,沒有人能注意到它。
下一瞬,白光陡然弱下,阿瑪爾與衆長老一愣。
為什麼白光持續的時間比昨天短了這麼多?
再下一瞬,緩慢減弱的白光直接消失了,被更濃郁的黑霧代替。
阿瑪爾皺眉,安靜等待測試結束。
黑霧出現的時間要比白光長得多。
如果說在祭陣中啃噬了十幾天,昨天才勉強達到四六分的程度,那麼今天赫拉分明沒有去祭陣,此時卻忽然到了三七分。
良久,等屬于赫拉的黑霧消退後,尼勒結束測試,對阿瑪爾道:“大人,今天與昨天的測試結果差異很大。”
“我看到了。”
……
周圍的聲音逐漸清晰,赫拉睜開眼,目光在衆人身上過了一圈,最後定在尼勒身上。
古怪的魔法陣剛剛又在她體内出現了。
她開始懷疑眼前的侯爵。
早在尼勒阻止她去找沐雪時,她就覺得疑惑,隻是想不到答案。
為什麼要把一隻普通的獸人帶去受罪呢?
那棵尼菲樹的确是為了捕捉逃跑的獸人而種的,但鬥獸場在追捕前會做篩查,不會盲目捕捉被主人領回去時誤食了尼菲果的那部分獸人。
毫無疑問,是有人借送東西的機會進入卡佩西亞,抓走了沐雪。
尼勒又用重新測試的理由把自己留在祭陣,等自己出去後,又裝作尋釁滋事的血族來拖延。
為什麼一定不要自己去找沐雪?
而帶沐雪回去後,今天早上,她的身體裡出現了古怪的陣法,她必須消耗大量的精靈力才能抵抗。
剛剛又出現了。
沒有聯系,她想不出答案,但尼勒十分可疑。
金紅雙色的眼睛盯着可疑的血族,阿瑪爾以為她還在不滿尼勒用黑霧的形式進行測試,沒有理她這個行為,而是直接問:“你今天都做了什麼?精靈力消耗了很多。”
赫拉轉動脖頸去看她,沉默地搖頭。
阿瑪爾又盯她幾秒。
赫拉連去祭陣消耗精靈力都十分抗拒,更不會自己去消耗了。
于是不再懷疑她,去和幾位長老商量。
赫拉面無表情看着他們懷疑氏族内的侯爵、今天不在的長老,猜忌安定了一段時日的其他氏族,最後目送他們離開。
大門已經關上,煤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又落下搖曳的影子。
過了很久,久到燭光的影子也換了位置,她才動了一下。
夜色涼,空氣涼,體溫似乎也低了點。
她是有體溫的吸血鬼,将自己清洗後換上了厚衣服。
上次沒有買厚衣服,找出來的還是千年前的那些。
她想着明天要和沐雪去鎮上再買點衣服。
雪豹的獸形應該不畏冷。
小貓雖然不喜歡人形,但講話需要變成人形,那時候應該會冷,給她也買些厚衣服。
她想着,去到沐雪門前,說:“可以出來了。”
幾乎是下一秒門就打開了,裡面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她蹲下,學着貓貓們示好的方法,把自己的額頭抵在雪豹額頭上。
沐雪還在想她為什麼傷心,見狀愣了一下,但也毫不吝啬地去跟她接觸。
肢體接觸是她們表示親近的最好方式。
柔軟的毛發與光潔的額頭相抵,有點兒癢,赫拉下意識挪開一點,想換個地方繼續時,雪豹卻倏爾退開,三兩步就跑遠了。
微涼的空氣襲來,因為單膝蹲下而顯得有些小巧的血族竟然承受不住這涼意。
她恍惚起身,又覺得理所當然。
對于小貓而言,她隻是一個吸血鬼而已。
也隻是多了一層主人的身份。
空氣如此沁涼,她清醒了幾分,覺得自己可能是有病。
才幾天,不知道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麼。
調整好心情,她對裡面說:“明天去鎮上買東西,要去嗎?”
床上隆起的一團又是立刻做出回應:“去!”
她笑了笑。
過了幾秒,在被窩裡換好衣服的沐雪鑽出來,随手撥撥整不好的頭發,走到她面前。
她本來想問赫拉遇到了什麼事情,怎麼突然又高興了,結果在看清赫拉面容的一瞬愣怔。
赫拉的左眼原來是漂亮的淺金色,現在金色加深,甚至混入了一點紅色的雜質。
右眼的紅倒是越來越純粹。
“你的眼睛怎麼變色了?耳朵是不是也變了一點?”
她總覺得赫拉最開始的耳朵比現在要尖一點。
“啊……”赫拉反應過來,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她不準備告訴沐雪那些麻煩的事情。
沐雪歪歪腦袋,眼裡既有疑惑也有擔憂,“你怎麼了?”
赫拉失言,覺得自己又要開始犯病了。
沐雪連魔法都不會用,當然更沒有讀心術。
她墊墊腳,扒着赫拉的肩膀去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耳朵:“就是變了,會疼嗎?”
赫拉想不出她是以什麼角度問出這些話,再次陷入病态的漩渦。
她不回答沐雪倒是不奇怪,這個吸血鬼很奇怪,經常自己陷入沉默,還用問月亮這種騙小孩兒的話騙她。
再次輕輕戳了戳,觸感很正常,溫度好像低了點。
她記得赫拉之前的體溫還挺正常的,跟冷冰冰的吸血鬼不一樣。
“體溫是不是也低了?有人對你用魔法嗎?你怎麼不打回去呀?好好的耳朵變成這樣了。”
赫拉想了很多,數不清的想法如同鹹腥氣的海水,而她就是被投入海面的石子。
最後她也隻是說:“我打不過呀。”
沐雪頓時睜大眼睛,“你都打不過啊,就是剛剛來的人嗎?那我肯定也打不過,要不下次你帶上我吧,說不定我們兩個一起就能打過了。”
她剛說完,面前的吸血鬼忽然抱住她。
很緊,她甚至偏不了頭。
“好啊。”
沐雪又是一愣,她聽到了一點點鼻音,太快了,她也分不清。
“你,你怎麼了呀?”她手足無措,但又不能什麼都不幹,隻好着急地說:“你别哭啊,别傷心了。”
她還奇怪赫拉本來還在悲傷,怎麼見了一些她似乎不喜歡的人之後又高興了,現在看來根本就是還很難受吧。
赫拉沒有回答,她更急躁,隻好生疏地拍拍她的背,“下次你帶上我吧,别難過了,現在的耳朵和眼睛也很漂亮,那個,那個,别哭了啊。”
她實在是不會安慰人,隻好就這兩句話輾轉反側地說。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赫拉開口:“沒有哭,是不是傻,吸血鬼怎麼可能會哭?”
沐雪啞然,推開她仔細看了看,好像确實沒在哭。
她輕咳一聲,“沒哭就行,我要出去玩兒了,别擋着路。”
赫拉讓開,她順暢地逃離現場,隻是在剛要跨出門時,身後遙遙有聲音傳來。
“吸血鬼不會哭,但是會傷心。”
她腳步一頓,定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等她猶猶豫豫轉頭時,赫拉已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