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包廂門,隻見一襲青色長裙的柳景蓉垂着腦袋端坐桌前。
聽見聲響,柳景蓉擡頭看向來人。
還是那樣明媚的衛無雙。
但衛無雙在見着柳景蓉時卻忍不住一驚。
雖見面次數不多,但她也是次次面容俊秀,衣钗不俗的。
今日卻隻着一襲青衣,發間一根墜有流蘇的銀簪和一隻玉梳,面色還有些許泛黃,眼下隐約能看見些青色。
“衛娘子。”柳景蓉起身同衛無雙微微行禮。
衛無雙同樣回了個禮。
“衛娘子請坐。”
衛無雙與柳景蓉二人相對而坐,桌面擺放着數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緻菜肴,但二人卻無一人動筷。
柳景蓉唇角微微彎起,卻是有些苦澀,“今日請衛娘子赴宴是為了同衛娘子道歉。”
說罷,柳景蓉起身再次屈膝同衛無雙行禮。
衛無雙趕忙拉起柳景蓉,“這是為何?”
“一是為了我聽信她人言,不曾了解過就誤會衛娘子,使得你我二人初次見面時并不愉快。”
“二是為了我那糊塗的姑母,祖父無顔再面對衛家人,托我來替柳府請罪。”
說着柳景蓉又屈膝卻被衛無雙一把扶住,“柳慧茹之過也非你柳府之罪,況且她是你姑母,你未曾見過我之時聽信她所言也無過錯。”
柳景蓉被衛無雙扶着起身後用手中絹帕輕柔地撫過眼淚将落的淚珠。
“多謝,你這般善解人意,倒顯得我先前更是蠢笨了。”
衛無雙輕笑一聲,“可你也未做過什麼害我之事。”
“本想着過幾日再約你出來,但明日我就得回老家成親了,這宴席有些匆促,你莫要見怪。”
柳景蓉拿起筷子夾了塊嫩白的魚肉放進衛無雙跟前的碟子了。
聽着柳景蓉的話,衛無雙的手一頓,“怎的這般着急?”
柳景蓉放下手中筷子,嘴角輕輕扯起,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本是下嫁,祖父任吏部尚書時他們自是嚴肅對待。”
“可祖父被貶,若非賈公子亦是有情有義的君子,認為我倆的婚事已過了明路,不願再退婚連累我的清白,這樁婚事早就沒了。”
柳景蓉哽咽地說着,後又似看開了般深吸口氣,垂下眼眸,“罷了,我們的婚事,又有誰能夠自己做主的呢?”
“就算是祖父千挑萬選出的人,也會出現這般狀況,如今能嫁進賈府,賈公子熟讀詩書,端方守禮,于我而言已是大幸。”
衛無雙卻是有些不贊同地擰起眉,“我與你不同。”
“有何不同?”柳景蓉緩緩擡頭,滿是疑惑地看向衛無雙。
在她看來,她們二人的婚事皆是被人定下,也無力反駁,隻好聽從安排,嫁給自己從未見過的人。
“我的婚事是聖旨,我會嫁隻因我不會就因我自己的婚事而連累我至親受罪。”
“可你不同,”衛無雙坐直的身子朝前探了幾分,“柳尚書雖然被貶去瓊州,但你的婚事卻并非是被強着要求你嫁去。”
“你可想過,若你獨自一人嫁去了賈府,你今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他們既然想着同你退親,那就算你嫁去,也會被賈府欺負。”
“你說是賈公子不願違約,執意娶你,那也可知你二人成親也并非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一句輕飄飄的誓言約定。”
“娶你是一回事,善待你是另一回事。若你成親後并不幸福,那中滋味你又能同誰人訴苦?”
柳景蓉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衛無雙,被她所說的話釘在了原地,内心某處被一根針紮進,忽地碎裂開。
“可是,可是家人都已去了瓊州,我一人又如何能過活?”眼淚奪眶而出,柳景蓉的臉埋在手中絹帕裡啜泣。
“實話與你說,若非這道突然而來的聖旨,現下的我應是早已離京去看這天地遼闊。”
“許是登上高山,又或是踏上雪原,抑或是深入叢林。”說着,衛無雙垂下腦袋歎口氣,有些惋惜。
被三從四德教導長大的柳景蓉,從未想過衛無雙口中的那般生活。
隻知在家是要讀書習字,及笄後要按家人的安排嫁人生子,而後相夫教子,在後院中渡過漫長一生。
柳景蓉漸漸止住啜泣,腦中幻想着衛無雙所說那般景象。
見柳景蓉如此反應,衛無雙又接着道:“我知曉按着你十餘年學習的,這般想法于長輩而言是大不敬,可你祖父急匆匆為你定下婚事,不也是擔心你會與他們一道受苦麼?”
“既然那賈府如此不願娶你,你何苦在他們這一根枯藤上吊死,也許你轉身才發現你身後是蒼松翠柏,是重巒疊嶂,是開闊山高呢?”
柳景蓉手指不斷攪動手中絹帕,咬着嘴唇不再出聲。
衛無雙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勸得柳景蓉開始思考這樁婚事究竟适不适合繼續便也不再多言而是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吃過飯,二人走至樓前分别之時,柳景蓉拉住衛無雙的胳膊,附在她耳畔低語。
“如今黨争激烈,你定要小心。”
而後又迅速放開她的手,微微屈膝道:“今日多謝衛娘子對我說的話,無論今後還會不會再見,都希望衛娘子能活得如你所說那般肆意潇灑。”
看着柳景蓉離去的身影,衛無雙又擡頭看向黑透的天際長歎一聲,“我又如何能肆意潇灑?”